一坛萝卜卷
炖汤,我如往常那样,在一切准备好之后,揭开咸菜坛,抓几块萝卜卷,放入锅中一起炖。就算还没吃,高压锅欢腾着上汽时萝卜卷特有的咸香气,就似在舌尖舞蹈,让我轻易就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妈妈。
萝卜卷是什么?按现在的叫法,萝卜干更合适。
每到秋冬季,妈妈种的圆头白萝卜长成时,妈妈就会挑着箩篼,吆喝着我和弟弟,去地里将萝卜收拾回来。
不过将萝卜收回来,就是我能帮妈妈做的事儿了,至于变成萝卜卷,唉,我不行,我不行。
每当这个时间,妈妈只能无奈地看我一眼,嘴里说着,“我儿子什么时候才长得大啊”,然后手里开始切、晾、洗、腌、藏。直至变成咸香的成品,才到我上场。
妈妈是个妙人,没读过多少书,但农村妇女那些愚昧的东西她一点没沾上。
那会年纪小不明白老话里"娶妻娶贤"、"贤妻富三代"是何意。但在外婆这个上山下乡年代的知识份子的教育下,我肯定是获益最多的那个人,尽管现在的我并没有富。
比如,在农村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下,妈妈头胎因生下我这个女儿,被好多人指指点点时。她对那些流言蜚语半点不理,"流言止于智者"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她倒借此机会教育已知事的我:别个说嘛说他的,你又不得少块肉,该做啥做啥嘛。
又比如,爷爷过世婆婆生病,家里已经靠着姑父的接济过日子了,妈妈也没断了我读书。
我没上过幼儿园,但启蒙该有的课程我几乎都没落。全是妈妈找来了一年级的课本,一页一页,一个字一个字教予我。
及至后来我大三,因为去食堂吃早饭,看见一群刚入校,穿着军训服的学弟学妹们,觉得自己居然要毕业工作了,不想长大的拒绝感在那一刻特别强烈。就是这么扯的一个要继续读书的理由,妈妈居然也支持。
她常说,"你能读到哪就读到哪,不背太阳过山,比你妈妈爸爸强就行。"
还比如,妈妈手很巧。
其一是在那个自己织毛衣的岁月,妈妈看别人织一次,就能自己完全复刻。平针、扭八、满头星,好多我已忘了名字,但压箱底的毛衣都记得。当然,春秋季的布鞋、冬天的棉鞋,还不到换季,妈妈就已给我准备好。
其二则是妈妈会做一手好菜,我喜欢的萝卜卷只是她所会中的小小一种。
记得高中时,我喜欢吃回锅肉。一次对外面饭店的回锅肉赞不绝口。妈妈只问了我大概有些什么配料,然后买回五花,我烧火她转灶,炒出的回锅肉真真是分毫不比外面差。
到了现在,妈妈学会了刷短视频,她的菜谱量不知加了多少,只要她不忙,那可以天天不重样。
鉴于我对萝卜卷情有独钟,妈妈教过我这小棉袄好多次。
"萝卜不能太老,‘起布’就不脆了"、"切一公分多点那么厚,筷子老壳那厚度薄了点,晒干就没了"、"晒的时候挂起来,砍根竹子划根篾条就是索索(绳子)"、"盐要放够,不然就要起滑"……手把手言传身教,比某书的教程详细多了。可我这手残党,到如今仍只能对外说:我理论知识可扎实了。
每当坛子空了,我就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你怎么还不学到自己做,妈妈都老了。
而我这个一瞧就是亲生的则回答:哪里老嘛,人生百年,你才过了一半,年轻得很。
其实妈妈真的不年轻了,手在不经意间已有些发抖,好几次因此在菜里多放了盐。老花镜也戴了起来,让她看起来像个富家老太太,只是其他老太太是为了读书看报,妈妈是为了穿针、切菜、做手工,读我发回的信息……
但我可能就是个妈宝女,几十岁了还是恋着她,粘着她,哪怕久不能回家看看,也要叫她送一坛萝卜卷来。
新年伊始,我的2020年份萝卜卷已告罄,2021年份肯定已被妈妈藏在家里的老坛。我的新年愿望很简单,就盼年复一年,萝卜卷一直不断……
自己的被吃完了,就找了一张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