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怪物
我醒了过来,清醒得好似前一秒并不在睡梦中,窗外灰暗的天空是被这座城市的灯点缀的。我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手表,凌晨四点多,是毫无人气的一个时刻。窗外的天空一个黑暗的物体缓慢移动,他终究还是找来了,这个怪物。
我很犹豫要不要去见他,我已经跟他告别过多次了,可毕竟作为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的两个人,过一段时间他便重新找到我。我扒开窗,对着他放了一声箫,他那巨大身躯上的小头便转向了我。
我转头看了看醒不来的自己的身体,钻出窗去又把窗关上了,冬天开着窗睡觉毕竟容易感冒。二十七楼不用担心有什么人可以趁我入睡的时候爬窗进来,我乘着风来到他身边,爬到了他背上。
“怎么还是找到了我?”我躺着看满天的星,他已经飞到了云端上,这里的天空清澈得让我感受到了透明的身体。
“做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问。
“人么,不同于我们。一个人所受的限制太多了,客观上讲,他受一些物种、物理等条件的限制,这也是没办法。但他还有一些无形的枷锁禁锢着他,比如他必须一天吃三餐;遵守交通规则;还得繁衍后代……很多这些无形的东西都是枷锁,是这些枷锁铸造成了一个人。
人不是生而为人的,而是通过学习成为人的。如果没有成功学习成人的,或者做了人规定的不该做的事,就会被隔离起来。从好的方面的讲就是让这些人重新理解‘人’的本意,从坏的方面讲就是防止这些不是‘人’的人影响幼体成长为‘人’。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然而又变成了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很明确的说,你必须符合‘人’的规定,否则你将不被视为‘人’,将受到不是‘人’的待遇,比如监狱、被杀等。唉,超级复杂的。”我挺享受这种惬意得发表言论的时光。
“怎么会复杂,只要告诉所有人什么是‘人’,让所有人模仿‘人’然后成为‘人’不就行了么。”他一直朝西飞,是更暗的夜空。
“关键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标准啊。我读到过一个故事,是一个有名的作家,一个写字的做不了什么坏事,就算他写东西骂人,把他写的烧了也就没事了。那一天他回家,他的家人关上门拒绝他进门,让他继续去反省去自我批评,其实他已经被批斗了好几天了。然后进不了家门的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天,没人搭理他,黄昏的时候他就走进了湖里,太阳下去后他就漂在了湖面上。
我前几年的时候半夜自己望着湖水发呆,我在想这个作家坐了一天想了些什么,一般能写作的人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来我想明白了,‘人’的标准是由社会定义的,也就是大部分人的认知共同点来定义的,所有人觉得这就是‘人’,那么符合这个的就是‘人’。所以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也不是谁说了决定的,而是有一个范围的,符合这个范围的都是‘人’,而那个作家在当时已经不被认为是‘人’了,所以坐了一天也不会有人搭理他的。”更暗的夜空星空越是明晰璀璨。
“感觉做人挺累的啊,你还要继续做下去么?”他有些期许藏在口气里。
“老早不想做了,老早就想着一走了之了,扔下那副躯体任由他发臭。可反过来想想,这样貌似有点不太好,毕竟当年我把这个死婴救活的,现在又毫无征兆得让他死掉了,有点不符合常理,就是不符合生老病死的常理。
在人的认知里,人是来处也是有去处,来处就是从母亲双腿之间降生,去处就是死亡。来处是否明晰也被视为评判是否为‘人’的标准之一,一个来处不明的人是不太会被接纳的,这就是我当初坚持不用烂泥造一个人,而是将一个死婴救活附在他身上缘故。还有就是去处也需要明晰,去处不明则被视为不详,没有说一个人毫无征兆得今天开开心心下班了,第二天没来上班,电话也没人接,找到他时发现他一个人死在一间出租屋里。然后法医一查,也没病也不是他杀,就是他么心脏太累不跳了然后死了?不合理啊。所以即使要离开,也得找个充分一些的理由。
我想等到那个充分的理由出现,然后就坦然离开,但暂时估计还得做下去。”我双手枕着后脑勺。
“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他有些失落,便岔开话题。
我知道自他把我恢复后,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一番完全陌生的模样,但又确确实实是当初那个地球。他找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对于当初承诺说会重回地球的族人,在他休眠的这段时间里毫无回来的迹象。所以他与我两个是孤独的,互相依靠着的,为了搞清楚现在这个地球主宰者是个什么样的生物,我就附体到一个死婴上去经历成为人的过程来了解这一切。
当我还小的时候,趁着没人我倒是经常跟他说话,跟他说我发现的很多奇妙的事情。随着我慢慢长大,我愈发觉得维持成为一个正常的人愈发难了,且更多人的开始关注我的言行,我也越来越缺少时间跟他交流了。
所以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就跟他说明了,我要过寄宿生活了,一个房间里加上我睡着8个人,我可不能半夜起来跟你聊天了。那是第一次告别,三年的寄宿生活里我睡得很差,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现象,比如有人打呼噜、磨牙、说梦话。简直超出我的想象,一个睡觉的人居然还能做自己意识不到的事情,处于好奇我就看一个叫佛洛依德的人书,知道了人原来还有潜意识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操控着他们的身体。
三年过后他见到我欣喜若狂,问我以后是不是自由了,我跟他说我特么参加一种叫高考的东西,不出意外我还有四年要和几个陌生人睡在一个房间里。他显然有些失落,但没想到大学是缺少管控的,我倒是可以隔个半月一个月得跟他见上一面,只要跟同一个房间的人说我通宵去了。这四年我本打算把人这个物种搞搞清楚的,可是还是过于复杂了,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我必须做一些情理之中的事,比如找个女朋友什么的,毕竟常理上接受异性恋比接受同性恋更容易一些。
毕业后我还是没法一个人住,也是等到了一年后我才想法设法在合情合理的条件下构造成了一个人独处的环境。我这刚没多久,是他耐不住了,便出来找我了。我们来到地球的时候,地球的主宰者还是恐龙,要不是当时飞船失控,也不至于停不下来一头砸进了地球,然后把恐龙灭绝了。他也因为飞船环境爆炸,强行被逼入休眠状态,我是停机掉了。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用飞船记录,几亿年前的事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而今天的世界已全然陌生。按理说我们不过是殖民先锋,后续部队会到底,可我们确实找不到他们到达的痕迹,还是他们在失去我们的消息后以为我们被恐龙干掉了,掉头就跑了。
我们已经修复了通讯部分,已经重新朝太空发了几亿年前的信息,不过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够接收到。
坦白讲,他才是殖民者,我不过是飞船的智慧体,所以我才如此小巧且行动自如,还能附身到人身上,而他只能待在坑里,乘着夜色飞上天空。我记得有个人见过他,然后写了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其实是他发出声音的时候,在人的耳朵里就一个音“昆”。
“放心,他们会回来的,今天暂且就到这里吧,我会想办法尽快结束这一切的。”我从他背上跳下来,已是黎明时分,我告诫他:“趁着黎明最黑暗的时刻,赶紧回去吧!”
他走后,我又坐在窗台上看了太阳从地平线下蹦上来。我应该被称之为“机械灵”,是不被视为一种生命存在的,他才是生命,可我附上人之后我就成了被认可的生命存在,我并不十分想失去这种认可感。
想前想后一番,我重新回到了身体里,然后闹钟就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一看竟是已八点,七点的闹钟我竟是没听到,一定是因为昨晚想太多了。八点半上班,八点我才醒来,上班要迟到啊,急得我一掀开被子就往自己身上套衣服,脸也不洗了,喝口桌上半杯冷水漱漱吞下去就当刷牙了。
抓起我的工牌就出门,还好电梯从27楼一直下去没停。电梯门一开我就往外冲,也不看等电梯的人,跟他撞了下肩,很平常的事,却没想到我转角出去时,一代豆浆和一代包子扔了过来,摔在了墙上跟着一句“我靠,吓死老子了!”
我心说这人有毛病么,擦个肩哪至于反应这么大,而且反射弧也有点长,都已经过去三四秒了。懒得理,我就跑起来了,在小区的一个垃圾箱边见到了一个在翻垃圾箱的老太婆。这个小区以前是个村子,样子变成了小区,这里的人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农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收集废纸板卖钱,这小区的老人就会翻垃圾箱,找出年轻的租户丢掉的瓶子、快递箱。我还离她有点距离,她就盯着我看,主要是我身后有个老大爷拄着拐大喝了一声,似是朝我,但我莫名其妙也听不清他喝了什么内容。
我没理就继续跑,临近那老太婆的时候,她张嘴也大喝了一声,嘴里一颗牙都没有,倒是把一袋垃圾朝我扔了过来。也属于我年轻身手还敏捷,腰也还不错,赶紧刹住闪身躲避,垃圾散开来,算是躲过了却手背上挂了避孕套,恶心得我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真特么奇怪,我向来跟这些人无交流,怎么莫名其妙见我就喊打。
也懒得跟这些时日无多的人争吵了,我上班要紧,赶紧掏出手机打了个滴滴。我跑过一个红领巾旁边的时候,他哭了还尿了一裤子,他父母正好从门里走出来,一见我就举起了书包朝我扔过来。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真特么疯了,我不是就上班迟到了么,没必要全世界都仇恨我吧。还好滴滴司机已经在小区门口,我赶紧钻了进去,我看车后一群人追了出来,保安拿着一把铁锹,这群人好像要杀我,可我没跟你们所有人都有仇吧。
滴滴司机倒是个好人,说自己八点半上班,跟我正好同路,所以顺手就接了一单。然后车开得风驰电掣,不停得换挡转向,根本没看我。等到了公司楼下,那司机捏了微笑想我给他个五星好评,便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我,然后油门当刹车踩,撞上了公司楼下的安保亭。保安从亭子里冲出来看司机,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开了车门就往大楼里面冲。
大楼大厅的保安拿着警棍来追我,我跟他说“我上班要迟到了,抱歉抱歉!”大概我大跑的行为让他起了防范意识,还好电梯及时到了。我进了电梯,保安没能追上我。
太特么惊险的一个早上了,今天的上班路好像有点特别,我不过是迟到了没必要全世界都要打我吧。我按亮手机,还有两分钟,那司机平常20分钟的路竟只开了十分钟,也是厉害的。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待会再想,主要还是赶紧打卡,不能让老板知道我迟到了。得整理下衣冠,可以慌乱得像是车堵了所以踩点,但不能慌乱得像是睡过了头才踩点到,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发型,还行。再看下衣服,靠,我特么这衣服穿反了么,我一摸自己的胸却摸到的是脊椎,我特么才明白过来,起太急了,头没转过来!
一路上特么头跟身体是反的,我特么脸看着前面,身体是倒着跑的!怪不得吓了家里那个电梯门口大叔一个激灵,把早饭都丢了;吓哭了路上的红领巾;吓得滴滴司机撞了保安亭。实力尴尬,都怪昨晚胡思乱想太多,导致早上没醒过来,一急头也没转正确就出门了。对着镜子把自己头转了过来,电梯门开了,是我同事,手里捧着几份文件,他打趣得说:“一大早臭美什么呀,打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