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负尽

01.

“叮叮……叮叮……”

客厅的电话热闹地响了几声，被手指纤长的林亦婉接起。

“婉儿，你好了吗？我和爸爸妈妈快到你家楼下了。”

清脆如铃声般的嗓音从电话里缓缓传进了林亦婉的耳朵，她皱皱眉，将电话拿远了些。

“行行，我快了。你和叔叔阿姨等我一下。”

林亦婉刚准备将电话挂掉，温行行柔柔弱弱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

“婉儿，你问了亦别哥哥吗？他会不会和你一起来。”

“哥哥说今天没空，所以只能我们一起去洛。”

“那好吧。”

林亦婉挂了电话，感觉到温行行话语中的低落，她皱着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些，哥哥是她一个人的。

“小婉，怎么了，谁找我？”

一袭正装的林亦别站在楼梯上，雪白的衬衫完美的衬出他眉目清明的前额以及瘦削的脸。十七岁的少年，此刻已经有了些许的大人模样。

“你今天不是要去练钢琴吗？温叔叔和阿姨今天带行行去水上乐园玩，行行问我们要不要和她们一起，我就说你没空，只能我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快去吧，免得让他们久等了，还有，替我和行行道个歉，说下次再陪她去。”

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兀自浮现在林亦别脑海中，其实今天的钢琴课去不去也没关系，但既然小婉已经帮他拒绝了，他也不便再去了。

“知道了，哥哥，这就下去了。”

林亦婉将散落在腰间的长发扎起，每次哥哥都会盯着行行的马尾辫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将头发扎起来嘛。

“婉儿，你来啦。”

林亦婉拉开车门，坐在车窗旁的温行行便立刻凑上前，温母将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发笑。她这个女儿啊，看来这辈子都要黏着林家那小子了，女大不中留啊。不过林亦别的优秀她是看在眼里的，对自家女儿也很上心，两家关系又好，将女儿交给他也放心。

“婉儿，亦别哥哥有什么事啊？水上乐园很好玩的，他没来太可惜了。”

温行行偏过头，一脸悲痛的问着林亦婉。

“哥哥今天有钢琴课，那对他很重要。”

“那好吧，总有一天，我要比钢琴更重要。”

温行行狡黠一笑，双眸中亮晶晶的小星星将林亦婉的内心某一处刺痛。

“小婉，在哥哥心里你比钢琴更重要。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是有一次生病时哥哥坐在她病床前对她说的，在哥哥心里，她才是比钢琴更重要的存在。

“行行，女孩子家家也不害臊。你才多大。”

意识到林亦婉有些不开心，温母急急打趣道。

“我是说等我长大了嘛，现在就暂且让钢琴代替我陪着亦别哥哥好啦，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亦别哥哥啦。”

温行行嘟囔着嘴，朝自家妈妈条理分明的解释道。一旁的温父也笑着摇摇头。三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呼吸有些沉重的林亦婉。

“妈妈，你在干嘛？”

“我在给你和婉儿拍照记录啊，以后回想起来，是满满的回忆呢。”

温行行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少女心的妈妈，内心无奈的叹了叹气。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行行。”

随着温妈妈一声大叫，温爸爸顺着温妈妈的视线看向车后，手中方向盘一滑。与此同时，一辆卡车迎面驶来。

02.

行行瑟缩在医院急诊室的小角落里，头上包了厚厚一层纱布。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痛，因为比头更痛的是心。

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行行擦干眼泪奔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满心期待着他能告诉她，她的爸爸妈妈还活着，还能温柔的唤她行行。可是得到的却是一个沉重的摇头，和一句电视上生死离别总是要说的台词，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过去妈妈老是被这个场景弄哭，那时候她还老嘲笑妈妈有什么好哭的，电视剧里的情景都是假的。可是现在，她自己哭了。爸爸妈妈，都怪我。

“你们不是天使吗？怎么就救不回我的爸爸妈妈呢？书上都是骗人的，你们才不是天使。”

行行站在急诊室门前不停地抽泣着，呢喃着。突然被一双手一推，趔趄了几步最后跌倒在地上。她蓦然抬起头，一双冷到极点的眸子掠过她最终停在了一干医生身上。

“我妹妹呢？我妹妹怎么样了？”

林亦别往日的翩翩风度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急切以及对她的嫌恶。行行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仿佛再也不认识了。

“抱歉，三位都没能留住。”

闻言，林亦别如同丧失了理智般跑进急诊室，还不忘回头恶狠狠的朝行行剜了一眼。倒是随后赶来的林父林母将行行从地上扶起，为她披了件衣裳，也不再多说什么。

亦别哥哥，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恨吧，害你失去了妹妹，可是呢，因为你的妹妹，我失去了最爱我的爸爸妈妈，从此以后，再了没有了家。

葬礼举行在一个盛满哀伤的雨天。因为温家在这座城市没什么亲戚，林家便出资为温爸爸温妈妈买了两块墓地，依着林亦别的要求，离林亦婉的墓地很远。

初春的墓园，杂草稀稀薄薄的从泥土中冒出来。温行行独自抱着爸爸妈妈的骨灰匣在雨中坐了很久。她看着冷冷清清的墓园，泪水混合着雨水一滴一滴清脆的滴落在墓碑上。她看不清方向，前路一片迷茫。

经历了生死离别之后的行行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大人。安葬完父母之后，她将家中的东西收拾好，准备一个人远赴国外。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最后，爸爸忍着剧痛告诉她他房间抽屉里有一张银行卡，是他和妈妈为她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密码是她的生日，只可惜，等不到她十八岁了。

行行奔赴机场的那天，阳光如缕缕金线般照射在车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是个适合离别的好日子呢！这座充满回忆的城市，在行行的心里，真的要永远被封存在十五岁的记忆长河里，永不提起。

行行取了机票，顺利的通过安检，就在快要上飞机的前一刻，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说是对此次的车祸案件有了新发现，希望行行能够立刻赶去警察局确认一下。

行行苦笑着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新发现，能有什么新发现呢。车上的一幕幕如同昨日般清晰，爸爸妈妈临死前还不忘将婉儿的手从她身上移开，死死抱住她，艰难的冲她说:行行，你要坚强。

行行赶到警察局的时候，林父林母一脸歉意的看着她。行行看到桌上那部被摔烂的手机时，便清楚他们的歉意是从何而来的了。

“温行行，是吧？你母亲的手机里的录像清楚的证明了这次的事件并非偶然，虽然对方并未成年，但事关三条人命，你可以选择起诉。”

温行行接过手机，按亮屏幕，爸爸妈妈温暖的笑容绽放在屏幕上，刺痛了行行的眼，密密麻麻的痛意沿着神经一路蔓延至心脏，痛得不能呼吸。

“行行，叔叔阿姨对不起你，你若是想起诉的话，也没关系。不用担心叔叔阿姨。”

行行安静的看着手机，点进视频文件。视频的开端，妈妈笑着对她说:我在给你和婉儿拍照记录啊。行行闭上眼，浓黑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放在删除确认键上，久久未挪动。

林亦别，我欠你一个妹妹，那我就把她最美好的样子还给你，自此，我们就两清了。

03.

行行错过了飞机，本想着赶去机场另订一班，却被林父林母苦苦哀求着留下，提出要领养行行。行行实在是拗不过他们，最终答应留在林家，但领养手续就不必办了。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她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她的家只有爸爸妈妈才能给。

只是，她再也没有了家，后来的感情，都是寄人篱下。

林父林母领着行行回家的时候，林亦别正在练习《梦中的婚礼》，行行却从中听出了歇斯底里的恨和悲痛。

“叔叔阿姨。”

行行叫住正要上楼将林亦别叫下来的林父林母。

“录像的事就别跟亦别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往前看。”

林父林母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最终苦笑着点点头，随及转身上去唤林亦别下来。

白色衬衫的少年出现在楼梯口时，行行觉得自己满身是洞，那样嚣张的恨意如同一把把犀利的匕首将她刺了个遍。

“你来我家干什么？”

“亦别，怎么跟行行说话呢？行行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你身为哥哥，以后要多照顾她。”

“我们家的一份子？我林亦别只有一个妹妹，不姓温，姓林。”

行行扬起嘴角苦苦的笑了笑。

“林亦别，我会离开的。”

“行行，说什么话呢，这就是你家，你还要去哪？好了好了，叔叔阿姨带你看房间。亦别，你去练琴吧。”

房门哐的一声被甩上，林亦别坐回琴边，却再也没了弹琴的兴致。那个笑起来有浅浅梨涡的女孩子再也不会甜甜腻腻的唤他亦别哥哥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温度的林亦别。

林亦别，我会离开的。一想到这，林亦别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站在楼梯口，他极力克制自己飞奔下楼抱住她。可他怎么能在她害死他的妹妹之后还对她嘘寒问暖，他怎么能？

如若那日她没有带上小婉，小婉也不会死;如若那日他跟着小婉去了，或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婉死了，她却没死，温叔叔和温阿姨还真是偏心。

林亦别捂住额头，不去再想。可偏偏少女稚嫩的脸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亦别哥哥，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亦别哥哥，你的手真好看。”

“哥哥，哥哥。小婉好怕。”

林亦别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在钢琴的黑白键上，小婉，我要怎么办？如果你还在的话，要不要哥哥原谅她？

04.

漫长难熬的假期过完，行行同林父林母商量去一所寄宿式的高中，每个月只能回来两次，既能锻炼一下自己的独立能力，又能远远避开林亦别。当然，后一个原因行行自然是没有说的。

“行行，阿姨知道你是因为亦别的原因，亦别他虽然比你大，但是远没有你懂事，你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开的。阿姨已经帮你联系了学校，碰到了什么难事，有亦别在，阿姨也放心。”

行行默然，她能有什么难事呢，她的难事不过是面对林亦别罢了。这一整个假期，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林亦别都会绕道而走，甚至吃饭也都会避开她。记得以前她来林家吃饭的时候，她总喜欢仗着自己手短，缠着他夹菜给她。每次他都会骂她一句小猪，然后将她的碗塞得满满的，倒真有将她养成猪的气势了。

楼上的钢琴声戛然而止，行行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穿着居家装的林亦别便松松散散的出现在楼梯口。一别穿正装时的肃穆明朗，整个人慵懒而又随意。目光触及行行时，又多了几分厌恶。

斑驳的阳光零零散散的从窗口打进来，行行仰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如神祉般的林亦别，觉得自己似乎与他隔了几亿光年。明明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林亦别，我们可以谈谈吗？”

行行垂眸艰难的从口中咬出一句话，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她洒满星星的眼眸上，纵然林亦别对她的态度冷淡无比，但她还是期待着能够有转机。

窗外，绿色的藤蔓蔓延，微风一吹，处处都是青草的气息，干净清新。有几朵花零星的开放在草丛中，嫩黄色的一点，如点缀在草地上的几颗繁星。

“有什么好谈的。”

林亦别转身就要进屋，行行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跟上前。在林亦别将门关得剩下一条缝时，行行不顾他的反对用力推开了门。

“林亦别，你听我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两个都没有都必要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林亦别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门外的她，决然的甩上门。

“温行行，活着的人永远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微风吹过，草丛中零星的花儿被卷走，散落在泥土中，霎那间没了生机。行行眼中的星星纷纷坠落夜空，剩下一片漆黑的苍穹。

05.

行行遂了林妈妈的愿，跟林亦别上了同一所高中。只是明明路线相同的两个人，却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从来没有交集。行行看到的，永远都是林亦别的背影。

那一年，行行高一，林亦别高三，正是高考的紧张时期，林亦别却显少回家吃饭。林妈妈没有办法，只好做好了饭托行行给他带去。

行行忐忐忑忑的出现在林亦别班上时，却被告知林亦别不在教室，在操场上。行行将饭盒放在林亦别桌上后，鬼使神差的去了操场。

正值万物生长的季节，有些香草气息的风混杂着温暖的阳光拂过草木，操场上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行行踮起脚站在栏杆旁努力的在人群中寻找林亦别，视线停留在那双紧紧相牵的手上是，眼泪就掉了下来。长发如墨的女生轻轻依偎着林亦别，也不知同林亦别说了什么，竟惹得白衣少年眉开眼笑。那样温柔的笑容行行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见过了。

林亦别随意朝操场栏杆上望了一眼，行行立马转身擦去眼泪，匆匆朝教室走去。不知林亦别有没有看见她，最好是没看见，不然他又要不开心了。

当晚，林亦别将丝毫未动的饭盒甩在桌上，行行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饭盒，低下头扒拉着快要见底的饭。

“谁送的？”

“是我让行行送的，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饭也不回来吃，你是想气死妈妈吗？”

“妈，您要是真关心我，就不会让一个外人给我送饭。”

林亦别怒气冲冲的跑上楼，不顾身后被气得发抖的林母，行行抛下饭碗，将林妈妈扶到沙发上，随后去厨房为她倒了杯热水。

“行行，阿姨对不起你。”

行行微笑着摇摇头，待林妈妈气消了之后便回了房间。只是自那以后，行行再也没有给林亦别送过饭，就连吃饭也是草草的吃完，便急急跑向房间，尽量不同林亦别碰面。由于高一和高三的课程时间不一样，两个人就真的从未碰过面。

06.

行行再见到林亦别，是在高三的毕业典礼上。

林亦别一袭正装坐在钢琴前，袖扣精致而耀眼。行行坐在观众席前，眯着眼睛看他。镁光灯打在他身上的那一刻，现场为之尖叫。

第一个音符按下，行行便知道他弹的是什么。小时候，行行总是想，如果她能嫁给林亦别，婚礼上一定要放这首《婚礼进行曲》。她要让全世界知道，林亦别是属于她的。

可是，当那个穿着结白的婚纱的女生出场的时候，一圈一圈旋转着的时候，林亦别微笑的看着她的时候，行行仓皇离座。

十六岁的喜欢，是轰轰烈烈见不得沙子的。我若爱你，便一心一意的爱你一个，心里眼里都不能站了别人，你也如是。

行行失魂落魄的回到林家，小心翼翼的从抽屉里拿出妈妈的手机。看着记忆中温暖的笑颜，眼泪模糊了视线。

爸爸妈妈，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一定不会再喜欢林亦别了。

07.

林亦别去了北方的大学，一千公里的距离，一天一夜的车程，不顾林爸爸林妈妈的反对，林亦别毅然决然的踏上了绿皮小火车。走之前，他往人潮拥挤的车站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行行说今天学校有个活动，不能来送你了。”

林妈妈似乎是看穿了林亦别眸中隐藏的期待，叹了叹气。他这儿子，什么时候才能看开。

“亦别，行行是个好女孩。你没事多回来陪陪她，也该长大了。”

“爸，我上车了。”

林亦别打断自家爸爸的话，拎起行李箱就往车上走。火车缓缓驶动，林爸爸林妈妈的身影渐渐退后，直至消失。

林亦别别过头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阵阵失落如窗外飞快掠过的树木一般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

林亦别，你在期待着什么呢？现在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他垂下眸，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脸上，修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像是一滴泪挂在眼角。

时间飞逝，两年转眼过去。

行行步入了紧张的高三生活。日日忙着备考，行行的生活过得充实而又忙碌，偶尔闲下来，行行才会想起少年那张遥远而又生疏的脸。

林亦别期间倒是回来过几次，无非就是春节啦，还有林爸爸林妈妈的生日啦。可他却一次也没遇见过行行，虽然妈妈跟他说行行因为数学不好，每到节假日都会去老师家补课，但他知道，行行是在躲着他。

两年了，他的恨意也淡下去许多，但只要一想起小婉，他便觉得自己心头有什么压着他。

他梦见小婉哭着让他离行行远一点，不要喜欢她，不要喜欢一个害死自己妹妹的女孩子。

是啊，他怎么能喜欢一个害死自己妹妹的女孩子，尽管这份喜欢自小便一直深深的埋在心底，他也只能一一抹去。

08.

“叔叔阿姨，我填了国外的大学，通知书已经下来了，我七月七号就走。”

行行坐在餐桌上，对刚吃完饭的林父林母说，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她并没有告诉他们，是怕他们反对她去国外。现在通知书也下来了，要走已经是定局了。

“怎么填国外的学校也不跟叔叔阿姨商量一声，再说了，七月七号，是你十八岁生日，我跟你叔叔还想着给你过个隆重的生日呢。”

林妈妈将行行拉至自己身边，皱了眉头，心疼的看着行行。

“阿姨，那所大学开学得早，再加上我也不太熟悉那边，所以要早点过去。生日什么的，都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行行知道叔叔阿姨的心意就好。”

“你这丫头。那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叔叔阿姨也不阻止你了。只是，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阿姨，我可能不会回来了。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想留下来照顾你和叔叔，但是，这座城市，回忆太多了，我背不起。”

林母摸了摸行行的手，转过身抹了抹眼睛，不再说话，倒是林父走至电话旁，拿起电话准备打给林亦别。

“叔叔，您能别打给林亦别吗？我想亲自告诉他。”

“好，老林，你就别打了，让行行自己告诉亦别吧。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些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林母紧紧抱住温行行，泪水浸湿了行行的衣角。这泪水，饱含了对行行的不舍以及愧疚。

09.

七月七日，行行起了个大早，将东西收拾好后，独自出了门。

在墓园附近的花店前，行行犹犹豫豫的拿起了第三束花，付过钱后，有些吃力的朝墓园走去。

她穿过一块块墓碑，将两束花放在爸爸妈妈墓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爸爸妈妈的照片。时值仲夏，草木繁盛，行行的心却一片荒芜。

“爸爸妈妈，我走了。你们在天堂要好好的，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今天是我的十八岁，谢谢爸爸妈妈的生日礼物，我一直带在身上呢，就像爸爸妈妈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行行在墓前絮絮叨叨了很久，这才抱起另外一束花，穿越一整片墓园，来到一块种满了蒲公英的墓前，将花轻轻放下。

“亦婉，我要出国了。没有告诉林亦别，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从始至终，她都是你一个人的哥哥，你看他对你那么好，在你墓前种满了你喜欢的蒲公英，在他心里，你才是比钢琴还重要的存在呢。对不起，那时候的我们都太年轻。”

素白的长裙渐渐消失在墓园的小路上，身后，蒲公英在半空中纷纷扬扬，不知散落何方。

到达机场后，行行取了票，因着行李箱是可以托运的，行行身上只背了个小包。

“行行，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了什么事别自己扛，告诉叔叔阿姨，知道吗？”

“好，我知道的。你们别担心了。”

进安检之前，行行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林妈妈。

“阿姨，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他。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林妈妈接过信封，深深抱了抱行行，一旁的林爸爸也走过来，抱住她们俩。

“好啦，叔叔阿姨，我走啦，你们都要好好的。”

行行抽抽鼻子，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行行，不再等等吗？”

行行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安检口走去。林亦别，再见啦，再也不见。

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着，冲入云霄的那一刻，与另外一架飞机的机身擦过。行行看着窗外的云层，林亦别正收回视线。

10.

“爸，妈，行行呢？”

林妈妈摇摇头，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他，不再说话。

信在林亦别手中被汗水浸湿，林亦别始终没有勇气将它打开。

“亦别，本来我和你爸是要早些打电话给你的，可行行说，她要亲自告诉你。可这丫头，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你。”

“爸爸妈妈也不想再瞒下去了，你还记得你妹妹有一次生病吗？妈妈告诉你她只是感冒了，其实不是。你妹妹自小便有精神方面的问题，那次生病也是因为这个。医生劝我们千万要注意些，我们也没大在意，想让她跟平常人一样生活。那次，你温叔叔温阿姨带她和行行去玩，行行无意间说了一句以后在你心里要比钢琴更重要，你妹妹因为这句话受了刺激，伸手去掐行行的脖子，你温叔叔和阿姨光顾着行行，没看清前面的路，就……你温阿姨当时正在给她们拍照片，不小心录下来了，警察发现后问行行要不要起诉，行行想都没想就把视频给删了，她当时那么小，就跟我们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让我们别跟你说……”

向来坚强的林爸爸扶着哭的不成样子的林妈妈竟也落下泪来。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林亦别失魂落魄的走出机场，漫无目的的走着。

那时她说，林亦别，我会离开的。她真的就这么毫无声息的离开了。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记得，行行也跟他说过，过去的都过去了。可他回得是什么，是活着的人永远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真正没有资格的人是他。

操场上，他看见她哭着转身，毕业典礼上，他看着她落荒而逃，他克制住自己去想她见她，他本以为看见她难过会给自己带来快感，可是到头来，是他伤害了她。

他一直困在妹妹的死中无法自拔，他甚至还怪温叔叔温阿姨只救行行一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行行失去父母之后的感觉，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替她想过一分一毫。

他自以为隐忍的爱，原来都是将行行推开他的匕首。

11.

林亦别靠在机场的栏杆前，颤颤巍巍的打开手中已经被泪水彻底浸透的信封。一张明信片赫然出现在眼前。一架钢琴静静地沐浴着阳光，钢琴前白色衬衫的少年正按下第一个音符。

这是行行十岁生日时向他要的生日礼物，他还记得她当时一脸得到宝贝的样子，将照片小心翼翼的放进书包隔层里。说要保留一辈子。现在，她将它还给他，那些誓言统统都不做数了。

林亦别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将明信片翻了个身。

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韶光已尽付，各在一天涯。

她将她年少的韶光尽付于他，他却一一负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