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的原生家庭：你们的生活还没过明白，为什么把我给生出来？

图片来源于：夏冬阳

很多次，我都想写写我的家庭，写写我的父母，写写自己心里埋藏了很久的感受。但我没有，因为我不敢，有好多好多话，我怕写出来，会伤害了他们。

如果那是一本书，便是一部打打杀杀永不停歇的话本。

如果那是一部剧，便是一个快意恩仇永不落幕的故事。

原本，我想把这一切尘封，留在自己心里，或者像是讲别人的故事蜻蜓点水般带过。直到今天，看到《少年派》中钱三一与妈妈裴音的一段对话，反反复复重播了好多遍，是钱三一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裴音：我和你爸都没有家族遗传疾病吧？我和你爸的结合才有了今天优秀的你。

钱三一：你们过得幸福吗？是，你的基因是优秀，可我爸不爱你，你们的生活都没有过明白，为什么把我给生出来？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在冷漠的家庭里面长大的。

裴音：冷漠？你说这种话，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妈妈不爱你吗？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包括你爸爸，没有给过你爱吗？

钱三一：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可我原生家庭不正常，你知道吗？我还挺羡慕林妙妙的。

裴音：你羡慕她什么？

钱三一：健康，我说的是心理健康。你不觉得你生活在一个枯井里面吗？我每天都陪你演戏，我真的累了，我演不下去了，我不想演了，我想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裴音：你胆子大了，你要你的生活，现在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钱三一：一个你不干涉的生活，即使我找女朋友，也不找你这个样子的。

枯井，心理不健康，演戏，每一个词，我都感同身受。

图片来源于：夏冬阳

我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长大。也许我这么说，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其他家人，都不会认可。但真的，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过得不幸福，很压抑。我努力地回想起小时候，唯一快乐的片段，就是年关将至爸爸从外地工作回来，会给我带很多很多的糖，那时候他和妈妈好几个月才见一次，看起来还算和睦。但当时，我很小很小，再大一点的记忆，实在想不起多少开心的事情来。

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总爱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把我自己的心路历程总结起来是三个阶段：劝和，劝分，不劝。我知道自己的心态是如何一步步变化的，从争取，放弃，到冷漠而不得。

我从来不知道，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他们是什么样的。但我很羡慕，我羡慕别人的爸爸妈妈从来不吵架，即便有了矛盾，也能理性冷静地分析，妥善地解决，完全不像我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关于童年，我能记得什么？我记得爸爸妈妈晚上吵架，打架，妈妈问我离婚了跟谁，爸爸让我不要恨他。那时候，我还会哭，会挽回，我试图用可怜去博取他们身为父母怜爱子女的同情心。夜里十二点，激烈争吵中的爸爸突然向我下跪，说他对不起我，让我不要怪他，他也有他的苦衷，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天就已经塌了。妈妈三次在我面前寻短见，后来，在我的梦里，都是这样的场景一幕幕重现，每个晚上都要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类似的噩梦就如同他俩的婚姻生活一样，当断不断。

初中的时候，他俩吵架，有时候会动手，吵完架我妈就天天消极地躺在床上，也不吃饭。我在校寄宿，担心他们，还写着书信请堂妹带回来给她，劝慰她心情再不好饭还得吃。

高中的时候，他俩吵架，每一次回去家里都冷得像个冰窖，压抑得我想逃离。渐渐地，我不愿意回家，我特别怕回到家那种冰到骨子里的冷漠

大学的时候，他俩吵架。我选择了省内离家较远的大学，我以为可以离那样的生活远一点，但是我发现我逃不了，该吵架的还是会吵，会跟我倾诉的还是会倾诉，相隔几百公里，除了心理煎熬，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工作的时候，他俩吵架。常常会半夜一点还给我打电话，互相吐槽对方的缺点。在那一刻，他们像极了一个疯子，好像巴不得枕边陪了几十年的人下一刻就要被车撞死才能解恨。

他们好像忘了，我第二天还要上班，他们一个是我的爸爸，一个是我的妈妈。

图片来源于：夏冬阳

我不想去评判谁是谁非，更不愿意背地里说他们的坏话，别人说，这些情绪要藏起来，说出来就是伤了父母的心。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的煎熬也是真的，所有的不快乐都是真的。我从来不否认，他们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们的，但是为什么，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不明白，也明白不了。我无数次地向他们表达过我的心愿和诉求。我不羡慕别人有钱有权的家境，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有一个和睦的家庭，稍稍能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只要他们少吵一点架，但做不到。后来，吵就吵吧，只要不动手，只要身体健康，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了。可是，他们还是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抽烟喝酒一个不落，消极的时候还会跟我说一些寻死觅活的话。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巴不得我是一个没爹没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我不愿意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如果没有这样的家庭，我想我会过得更洒脱，自在，会快乐很多。

他们觉得活得累，他们不想活。但我活得累，他们知道吗？我像是一个蜗牛，每天背着重重的壳，不敢把头伸出来，不知道哪里是方向，本能地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和戒备，畏畏缩缩，不见天日。我也想过死，但我说过吗？不是我不敢，是因为我不能，我得活着，为他们活，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怎么样。这是我身为女儿的责任，最简单的责任，可你们的责任呢？你们每一次轻视生命的时候，何曾为我考虑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每说出来的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插在心上的一把刀。如果我能把心掏出来，你们真该看看，数一数，哪些刀是你们在何时何地何事插的，拔不出来了。

我不怕困难。我常常把自己当成男生使，我要努力，我要强大，我不怕别人嘲笑我活得粗糙，像个女汉子。因为你们没有儿子，我也想努力地为你们撑起一片天。我相信，一个家，只要心齐，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但我看不到希望，甚至有些绝望，这样一个家，永无变好的可能。

图片来源于：夏冬阳

我的爸爸爱喝酒。明明知道喝酒抽烟都伤身，但他改不了。喝了酒脾气还会变得暴躁，有时候酒后吵架会做出很多破坏性的事，比如说砸东西，门、手机等等。我知道他本性是好的，都是酒精惹的祸，可是冷静的时候，难道不会反思吗？家里的东西砸了就砸了，不还是得添置吗？不永远都在破财吗？为什么就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呢？我问过他，他说喝酒是为了缓解压力，为了消愁，但这个借口完全不成立。我曾为了找到原因，背着家里喝过一次酒，喝了很多很多，我就想知道，喝多了之后会不会真的很开心，会不会所有烦恼都会消失不见。但是我错了，所谓的借酒消愁都是骗人的，即便身体不受控制，但脑子里还是异常的清醒，心里的烦恼一点都没少。身体日渐消瘦，为什么就是不戒呢？我说过了，哪怕真的有一天身体有了什么问题，我砸锅卖铁也会治的。哪怕只是多活一天，我都愿意倾尽所有。可是，在还能珍惜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和女儿的真心呢？

还有，为什么每一次你们之间的吵架，总是要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评判呢？你们在电话里肆意地骂着对方，哭诉着，我能怎么办？我听烦了，到头来还会演变成我们父女、母女的战争，何必呢？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生气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那么伤人呢？什么“我再也不管你了”、“这辈子都不要打我的电话了”、“我要把你买的衣服全烧了”，爸爸，明明这些你都做不到，为什么要逞强说出来呢？这真的会是一把刀，尖锐的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在心上，直击命门。

我每一次和你们吵完，我都会后悔，都会责备自己，告诉自己下一次要忍住，要包容，你们也会吗？也会后悔吗？

我的妈妈，在家里都是扮演着一个弱者的角色。她常常把和爸爸的婚姻归结为“性格不合”，说都是外公那时候非逼着她结婚。但一段婚姻有问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过错，两个人都有问题。我妈的问题，就是太软弱。她越软弱，我爸就越强势。而且有什么问题，他们从来不会推心置腹的聊，所有的不满和矛盾都积在心里，日积月累，活生生地成了一个“怨妇”。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沟通，不愿意沟通。我妈说跟我爸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吵架，还不如不说。但正是因为这样，积怨越来越深，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像个仇人；不吵架的时候，也给我的感觉像是两个人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假象，在他们的心里，对方都是那样的不堪。

真的没有爱吗？我想不是的。我妈住院的时候，我爸也会陪着，也是关心的，只是大男子主义有时候过于明显。吵架的时候，我妈还是会洗我爸的衣服，我爸晚归了，我妈还是会要我们打电话确认我爸是否安全。但我真的不想这样了，我不想当你们情感倾诉的垃圾桶，不想当你们是非对错的评判者，也不想当尴尬试探的传声者。

图片来源于：夏冬阳

我希望他们离婚，希望他们早早地离婚。但他们每次会说：“因为你们还小，所以我们才没离婚，一直吵吵闹闹到现在。”但我让你们不离婚了吗？有问过我愿意了吗？这样，我好像是个罪人，是你们不幸婚姻的罪人，是一家人不幸生活的罪人，都是我害了你们，也害了自己。所以，我特别特别讨厌我的生日，我觉得这就是个罪恶的开端，是家庭罪恶的源泉。每一年的生日，我都像个逃荒者一样，躲避着别人的关心和关注，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说“生日快乐”，因为我还要假惺惺地礼貌地回复一个“谢谢”，但实际上，我一点都不开心。

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他们分开生活，不会再说离婚，因为年纪大了，离了婚，他们该怎么生活，我也不知道。

很多人说：“宽容一点，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没什么经验。”是的，没什么经验，如何过好日子，当好父母，是一个不断学习和探索的过程。可是，三十年了，吵吵闹闹三十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停歇？剩下的日子还有多长？你们还准备揪着对方的过错，心里的伤疤不放，继续煎熬下去吗？

这样的家庭让我迅速地成长，我也很讨厌别人说我“懂事”，我讨厌这个词，因为懂事的孩子大都不快乐。小时候会哭，现在我不会哭了。自懂事起，就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哭过，我觉得哭是弱者的表现。但是，我每一次偷偷哭，都是因为他们。最大的委屈，心底最深的难过，都是他们给的。

我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感觉，不知道任性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洒脱是什么感觉。别人的家庭是避风港，我的家庭是风口浪尖；别人回到家可以真实地生活，委屈了爸妈可以撑腰，但我只能演戏，假装着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逼着自己强大，但我也越发觉得自己脆弱。他们的一点小事都容易让自己情绪失控，沉溺在他们的争吵中不可自拔。以前，我觉得他们该去看心理医生，现在，我觉得自己该去看心理医生。揣着一颗病态的心，假装阳光积极地生活。实际上，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不相信家庭，我只相信我自己。我一次次错过爱情，一次次又被逼着恋爱结婚，我固执地坚持着一个人的生活，那是因为我害怕，父母的婚姻会成为我躲不开的宿命轮回。

我常常觉得这辈子我是来还债的，还我爸的，还我妈的，还我妹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劝慰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在这样的生活。其实我也清楚，我和我妹水火不容，性格不合，很大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觉得委屈。在这个家庭里，从小到大，父母吵架了只会和我说，只有我来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矛盾，他们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泄给我，所有的苦难都是我在承担着，凭什么我要接受这一切？凭什么她可以大胆地恋爱？而我，连接受别人的好都不敢。我知道是我自己的心理有问题，有阴影，但不可避免地总会迁怒于她。

图片来源于：夏冬阳

曾经，我妄想着有一天他们还会改变。我渴望着有一天，他们终于会在乎我的感受，会为了我不再吵架，会戒了烟和酒，会有了矛盾好好协商解决，我现在不奢求了。如果能改，也许早就改了。这是一种深入骨髓里的性格短板，改不了。我就不该去奢求。他们50岁还没明白的道理，我20多岁就明白了，但是我不能强求，他们还能为了我去改变。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们的心里，就排斥“改变自己”这件事情。而我，除了接受，还是接受，别无选择。

我是一个在不幸福的原生家庭里长大的人。

我是一个渴望安全感渴望爱却又心存戒备不相信爱的人。

我是一个苦苦追寻着光却又蜷缩在角落里看不到一丝光的人。

我深深地明白自己的性格弱点，却又无力去改变。我很想去积极努力地生活，但这样的家庭，常常让我觉得疲惫不堪。我想冷漠，我想逃离，但血脉这种东西，很可恨，断不了。心碎的那一刻，还在想努力黏合，还有温度，还不愿意放下，即便知道破镜无法重圆，还奢望着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很抱歉，这是一长段消极的文字，我并不想努力地找到一个积极的落脚点。我知道，还有很多很多孩子和我一样，常常在微博看到类似的故事，觉得他们都是折翼的天使，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但他们不敢释放自己的光和热，蜗居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暗自垂泪。

他们都值得爱与被爱。我确信，当有一天，他们拾起了爱与被爱的勇气，向着新生活出发的时候，他们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懂得珍惜，懂得如何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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