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婚礼
车过了一道又一道，在不知经过了多少盏红绿灯后，才在巷子口缓缓停下。
车内开着暖气，窗边起了一阵薄薄的雾气。安静的车厢里听得见吴皓宇急促的呼吸声。外边正飘着小雪，在这个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无力。
即使，车里很暖，他的心里却是凉的。
副驾驶座的她，还会回来吗？
皓宇不明白，一场疫情，怎么能持续了整整两年。2022年刚来临，病毒似是看不惯这喧闹的新年，又再次放肆起来。
回忆.
皓宇，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飞不出去了。他想去寻找心爱的欣悦，可疫情像是一把锁，这把无形的锁将两人的距离隔开了。
面临着家里人的反对，皓宇想找欣悦的那份冲动也随之散去，与其是放弃，多的是身不由己。
“疫情啊，别老往外跑。”这似乎已经成了张俪的口头禅，更像对孙悟空的魔咒。说多了，皓宇的耳朵也生茧了。
“知道了，妈。现在国内还是很安全的，防疫也做得很足的。”看着张俪的身影，皓宇有些许无奈。张俪一直都对这个病毒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这个疫情有一点小动静，就能让她的心起涟漪。
“你不懂啊，能不出门就别出去嘛。病毒说来就来。尤其是现在，都快要过年了。”张俪端着一个小锅走到桌前，将它放在桌上。又拿了两个碗，将热腾腾的饺子盛了出来，倒进碗里，放在皓宇面前。
“吃吧，别饿着了。”张俪用抹布擦了擦桌面上的水迹，拍了拍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皓宇望着饭碗上飘着的烟，陷入沉默，没作声，也没有动筷子。他只想去找欣悦，却苦于家人的反对。
“快吃啊，怎么还不吃，发什么呆呢？”张俪见皓宇一动不动的，开始催促他吃饭。
“哦。”皓宇便埋下头扒了几口，还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碗，“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吃不下了，饱了。”皓宇推开椅子，转身就要走回房间。
“你吃就吃，发什么脾气。”张俪忍无可忍，自己担心孩子不成，还被拿来撒气了。
“我这不是没胃口吗？”皓宇踏着拖鞋，那声响格外刺耳。他回到房间，直接将门一关，“咔嚓”一声，无情地锁上了门。
前天，一向准时找皓宇聊天的欣悦，却一整天也没有回复过皓宇的信息。
皓宇时不时就拿出手机来看，期待得到回应。可是，他的信息是发了好几百条，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欣悦，仿佛人间蒸发了。皓宇彻夜难眠，不知所措。他躺在床上，随意地翻着相册里的照片，看着以前两人的合照。
在疫情之前，两人虽然是异地恋，每逢周末，皓宇一有空便是迫不及待地坐火车，去深圳找他的女朋友，欣悦。
皓宇还记得，以前带欣悦去网红点打卡时，帮欣悦拍完照片后，欣悦接过手机一看，原本张扬的嘴角瞬间就耷拉下去。她无奈地将手机还给皓宇，异常冷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语。
“怎么啦？”皓宇一脸懵，拍了拍欣悦的肩膀。
欣悦嘟起嘴，仍然一语不发。
“你不说，我可不知道是怎么了嘛。”皓宇蹲了下来，一脸无辜地望着欣悦。“女朋友大人，理理人家嘛。”
欣悦看着他的鬼脸，实在憋不住了，喃喃道，“我这么好看，被拍这么丑了。哼。”
“没有啊，你很好看呀。”皓宇拿起手机，给欣悦看刚才的照片。
“我不看，我不看。”欣悦扭过头，一脸傲娇。
“别生气啦，我去小红书研究研究好嘛，保证把你拍更好看。”
欣悦这才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她的表情更加不开心了。
“好吧，那你去看其他小姐姐怎么拍吧，她们都挺好看的呢。”她靠在皓宇的肩上，开始耍小脾气。
“我可不是看小姐姐，是为了把我家小可爱拍好看的哦。”皓宇一把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像安慰小孩子一样。
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21年的国庆了。欣悦特意来了广州，那些天，皓宇带着欣悦在天河那一带游玩。
欣悦格外喜欢逛时尚天河，当她换上仙气飘飘的汉服，走出来的那一瞬间。皓宇感觉时间静止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欣悦，仿佛她是从天边降落的仙女，四周泛着淡淡的光环。
在国庆之前，为了给欣悦拍美照，他特意在小红书里搜了各种拍摄女友的技巧。当然，这只能偷偷学习研究，不然女朋友的醋坛子可就翻了。
“我，我能为欣美人拍一张美照吗？”皓宇走上前，将手机镜头对着欣悦精致的面容，却不想，她一手把镜头挡住。
“本宫的倾城美貌可不能随便被看到呢。”说罢，她优雅地举起左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开心地笑着。“拍吧，可别拍胖了哦。”
镜头下的美人，每个举动都牵动着皓宇的心弦，他真想将眼前的欣悦揉进怀里，他不想跟别人分享如此美的欣悦，他只想一人独自欣赏她的美好。
皓宇的拍摄技术确实比以往好了，欣悦满脸都是喜悦。
“这张拍得不错哦。我的脸很瘦呢。”她迫不及待地翻着手机里的相片，在一些相片下边，点击了收藏键。“皓宇，你把我拍得真好看呢。”欣悦踮起脚，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皓宇愣住了，他的鼻尖还传来欣悦的发香，十分清香。
“那，当然，你在我的镜头下必须得美。”皓宇将欣悦搂住，两人的脸瞬间靠近了，他望着欣悦的眼睛，在她的眼里也全是皓宇。
“你真美。”皓宇说着，眼底里都是溺爱，欣悦的脸瞬间红了。渐渐地，她的唇被一丝温热覆盖了。
他们之间的美好很简单，只是在一起就足够了，尤其是在这疫情当下，能相见真的不容易。
一阵铃声打断了皓宇的回忆，他连忙拿起手机，看见是欣悦的电话。
皓宇毫不犹豫地按了接通键。
“喂，是欣悦吗？你还好吗？”他的焦虑混杂在语气之中，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紧张又害怕。他正等着欣悦说话，电话对面却是一片寂静。
“欣悦？怎么了吗？”皓宇疑惑地问了一句，不明白对面怎么没有回应。
过了一阵子，陌生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
“欣悦住院了。我是她的妈妈。”
听见此话，浩宇的心如晴天劈雷，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伯母，欣悦现在怎么了？”
“别担心......皓宇。你知道的，这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伯母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我，能做些什么？需要我去看她吗？”皓宇说的时候，仿佛这话不是他亲口说的，他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如果能来，那当然好啊。我想那孩子也想见你，不过她应该不愿意让你来。”伯母说着说着，到了后面的话，声调突然变弱。如果不是皓宇的房间很安静，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她究竟怎么了？”皓宇焦急起来，不知所措的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来了就知道了。”伯母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似乎出了状况。“先挂了，保持联系。”还没等他答复，对方便已经挂断了电话。
皓宇举着手机，伴随着耳边“嘟嘟嘟”的响起，他感觉到眩晕，四周变得模糊起来，思考似乎也停止运作了。
矛盾
家中的张俪正气头上，她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望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张俪叹息，也没胃口吃饭了。她并不是不近人情，只是她害怕，皓宇也离她而去了。
她的丈夫方天，因差事，已经在香港滞留了一年。也许事业很重要，但若是家里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她感到孤独无依。
最后一次通话，是两个月前，11月15号的时候。
那天是张俪与方天的结婚纪念日，25周年了。她向方天发起了微信视频，等了许久，电话接通了，却被转接成语音通话。
“亲爱的，在那里还好吗？”看不见方天，张俪虽然有些许失落，却还是关怀地问了一句。
“还好吧，怎么了，突然就打电话找我呢？”方天的声音似乎有点急促，那边隐约传来阵阵的水声。
“你在洗澡啊。”顺着水声，张俪依稀听见那儿有讲话声。
“突然打电话找我是怎么了吗？”方天却是直接带过这个话题。
“你忘了吗？”张俪的心感觉痛痛的，她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反问了一句，与其说是问，更多的是试探。
“我天天这么多事忙，你说话能不能直接一点呢？”方天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似乎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哦，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啊。我只想跟你说，我想你了呀。”尽管是委屈，张俪也还是说了出来，期盼方天的态度有所改变。
“好，就这样吗？回头给你补个礼物，我现在还有事要忙呢。”方天却是迫不及待地想挂断电话。
“你......”张俪正想继续说。那边，有一道甜美的声音同时响起。
“方总，等久了吗？在接电话啊，挂了嘛，好不好。”随后，听见方天舒服地哼唧了一声，电话随即被挂断了。
张俪已经没法思考了，这段婚姻终是败给了第三者。张俪没有告诉皓宇，毕竟儿子已经长大了。其实婚姻，本就是她与方天之间的事，如今，都明白了。她也想通了，无非就是少一个老伴吧。她还爱着方天，可是方天，已经不爱她了。
张俪苦笑一声，却哭不出来。她还能怎么办呢？
一周后，方天的“礼物”如期而至，那字，很刺眼，离婚协议书。
阳光透过窗刺痛了她的眼睛，终究是来临了。张俪犹豫了一阵子，拿起笔......
那天，皓宇回到家，本以为家里的灯会亮着，打开门，却是漆黑一片。
“妈？”皓宇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安静得出奇。以往张俪都会在家里准备好晚餐等皓宇回家。这次不同寻常。皓宇感觉到不对劲，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边喊着张俪，边摸索着墙上的灯。灯光一打开，客厅瞬间明亮起来，饭菜已经都在桌面上，上面盖着一层保鲜膜，旁边似乎还放着一张小字条。
皓宇脱了鞋子，走了过去，拿起字条一看：
「宇儿，饭已经做好了，凉了就拿去热一下吧。爱你的，妈妈」
他迟疑地放下字条，余光看见地上有些纸屑，他便拿吸尘器将它清理干净。
自从皓宇的爸爸，方天在一年前去了香港出差，家里总是冷清清的。在方天临行前，张俪并没有送行，而皓宇还记得，方天吩咐过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不要让她难过。
皓宇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方天进了候车室，渐渐消失在皓宇的视线里。
方天离开后，张俪渐渐地也少了出门，每次回到家里，家里都很整洁。也总会看见她贤惠的身影，在厨房忙碌。
小时候，张俪和方天整天都在为小事情而吵架。
睡得正香的皓宇总被激烈的吵闹声吵醒。直到那天的意外，他很少再听见父母吵架了。
半夜，抱着玩偶的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下来。看见门外有光，他透过门缝，看见方天与张俪在争执，地上是碎片，还散落其他物件。皓宇看着很害怕，他光着脚走了出去，想要抱住妈妈，突然感觉脚上一阵刺痛，痛得他不敢再走。他先是尖叫了一声，随后放声哭了起来。他的父母被儿子的叫声吓到了，看见那光着的脚丫附近，是玻璃碎片，还有鲜红的液体。他们再也不敢吵了，纷纷围着他，要带他去医院。
“爸爸妈妈，别吵架。好害怕。”皓宇虽然哭得稀里哗啦，看见父母靠近后，他禁不住说了出来。
“不了，不吵了，我们去医院。”张俪担忧地看着儿子，抓着他的小手。方天连忙拨打110。很快他们就到了医院。
医护人员看见，也禁不住皱眉。
“下次注意一点吧，洗澡别让他的脚碰水，要定时敷药，三天后再来医院复诊吧。”
伤口虽然不太深，却还是留了一道疤痕，是三人心中的一条刺。张俪也因此愧疚，因为她的冲动而让儿子受伤了，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而方天也怪责张俪发脾气就扔东西的坏习惯，不过两人并没有再在皓宇的面前大吵大闹了。即便是有点小争执，也很快就平息了。
皓宇心里或许也明白吧。
放手.
张俪正准备想敲门跟儿子道歉，却听见里头的对话。张俪心里很是纠结。企图束缚笼子里的鸟并不是长久之计，它终是要飞远的。与其一直关着，等它逃脱，不如主动放手更舒服。
皓宇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张俪在看电视。
“我出去一下。”皓宇拿着一串车钥匙，张俪看在眼里，却没有回应，继续看着播放着的节目。
皓宇抿了抿嘴，看了眼饭桌，在他吃剩的碗旁，放着的还是满满盛着的饺子。他想了一会，穿上外套，套上鞋就准备出门。
“照顾好自己。别饿着了。”说罢，皓宇便关上了门。
张俪等了许久，电视机仍然在播放着，她望了眼紧闭的大门，眼前渐渐被泪水迷糊。
张俪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跟儿子说一声再见。就如同方天离开她去香港的那一天，逃避现实的她，没有直面真相，而是选择了视而不见。张俪害怕，这一次的分离，又成了永远的离别了。
毕竟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她爱的男人，一个原本可以陪她到老的伴。她并不想儿子也为了别人而离开她，最后，她又成了孤独的那个人。
翡翠台正播着《爱回家》，张俪看着画面里乐融融的一家人，便笑了起来。虽然这剧里的主角偶尔有点小矛盾，最后还是化解了。张俪也希望，如同剧中一般，有爱她的丈夫陪伴在身旁，还有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在一旁。
一家人不仅仅是过一个新年，未来的日子里也一样美满快乐。张俪擦了擦脸上的泪，掏出手机，拨打儿子的电话，期盼听见他的声音。
车内的暖，窗外的雪。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在父母不担心的情况下也能出去。
在这疫情之下，他无能为力。如果可以跨越那道障碍，也许他能再次见到欣悦。可惜他现在都无法掌控，随时变化的政策，家人的担忧，让他心底里的压力不断加重。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即使美丽，最终也会消失，化作水。
皓宇并不想，让欣悦也随着这个冬，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即使有许多的阻碍，那都不能成为他做不到的借口，不能。
望着窗外的小湖，已结成冰。偶尔有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经过那条湖边的小径，天色渐渐地也昏暗了。
皓宇决定了，他要找欣悦。皓宇暗自对留在家中的张俪道歉，他并不想错失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他要主动去抓住它，将欣悦带回家中。或许这样张俪会更开心的，毕竟是她的儿媳妇嘛。
他这么想着，渐渐地开上了高速公路。皓宇的手机被甩到一旁的副驾驶座。车里播放着音乐，伴随着歌曲的节奏，他也轻轻摇动起来，跟着旋律哼起歌来。
在副驾驶座的手机在振动，屏幕也亮了起来，似是有人给他打电话。皓宇却没留意，他一心只想着能够快点到欣悦的身边。不久，屏幕便漆黑一片了。
张俪看对面并没有回应，叹气，挂断了电话。
命运.
来到医院之时，皓宇的心情是激动的。他拨通了欣悦的手机，等待了许久，并没有人回应。
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已经到医院了。
迫不及待的他去了前台询问，却被护士告知病人的详情信息是不能随意透露，而且如果要进入病房还需要做核酸。于是皓宇便去了做核酸检测，虽然有点痛苦，但为了欣悦痛一下又何妨。只是核酸的结果需要等好几个小时，皓宇感觉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焦虑不安了。
皓宇坐在一旁，反复地看手机，发现有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张俪打来的。最后一次的时间是半小时前。他连忙回拨了过去，张俪很快便接通了电话。
“喂？妈。”
“是皓宇吗？”张俪似乎有点哭腔。“妈妈想你了。”
皓宇听后，一阵沉默，心中的愧疚升了起来。
“对不起。我去了深圳。”说完这句话，皓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妈知道的。之前我还在置气，没和你说声再见。你出去之后，我感觉家里冷冷清清的，好怕你出去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张俪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这一瞬间，她内心的情绪都没法再藏着。
“我觉得自己做这么多年的母亲了，真不合格。”她继续说着，而皓宇一直认真听着。
他从来没听过张俪对自己说这些，也很少听见她哭。刹那间，他的心有点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知道被张俪依靠着的感觉，他想保护好妈妈，不想听她哭泣的声音。
“不是的，妈，你很优秀的。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皓宇感觉鼻子都酸了，但他不能哭泣，他要哄好张俪，不能让她伤心。“别哭了，是我的错。”
“谢谢你，幸好你还在。”张俪迷迷糊糊地说着。
“我在呢，我很快会回来的，妈，等着我，到时候我把欣悦带回来找你。”皓宇抿嘴一笑，想象张俪也在电话那头微笑。
“好，妈好多了，你先找欣悦吧，我等你们。”张俪吸了吸鼻子，话语里多了些生气。
“照顾好自己。”皓宇感觉泪快掉下来了，他仰起头，看着医院这白花花的天花板。
“去吧，我会的。”张俪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皓宇静静地坐着，刚才那番通话，仿佛是梦。一直以来，张俪都是很坚强的，也很要强，几乎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在皓宇的眼里，张俪是个很强势的女人，是他崇拜的人，但同时他也害怕张俪的控制欲。
后来，皓宇在一次联谊会上遇见了欣悦，那是一个如此温柔的女孩，跟张俪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他迅速地被欣悦吸引了，喜欢上了她。
“是皓宇吗？”一道疲倦的声音从皓宇的身后传来。皓宇转身看，是伯母。她与往日的打扮不一样，穿得比较随意了。
“伯母。”皓宇站了起来，伯母摇摇头，示意让他坐下。
“你能来，真好。”伯母坐在皓宇身旁，轻轻地笑了，脸上的皱纹也随之多了一些。
“欣悦她，怎么样了？”皓宇问，脸上的不安已经写在脸上。
伯母沉默了一阵子，才说出口。
“现在情况还好，不过医生说，也许就只能活几个月了。”
这句话如同刀刃，刺进皓宇的心脏，他却感觉不到痛意，只觉得心里在发麻。伯母说的话，飘飘的，似乎在做梦。
“究竟是怎么了？她怎么了？”他没法相信伯母说的话，他想去看欣悦，他要看。他迅速地站了起来，“你告诉我，她在哪，我要看她。”
过于疲倦的他，突然感觉很晕，四周的环境在天旋地转.....
“皓宇！”好像有人接住了皓宇，但是他感觉很痛，似乎是头，还是肩膀？他的心也一样，已经痛得麻木。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许，是他的精神过于紧绷了。皓宇梦见了欣悦，心心念念的她。
这个世界是白色的，只剩下他和穿着婚纱的欣悦。她的裙子特别长，似是一条河。
“皓宇。”她捧着一束鲜花，回过头望着皓宇。“谢谢你。”她的妆容很是精致，令皓宇禁不住为之着迷。
他想牵欣悦的手，但是欣悦却躲开了。
“我要走了。”她微笑着，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皓宇想抓住她，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怎么也抓不住。
“我爱你。”欣悦这么说着，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皓宇不断地奔跑，却追不上她的身影，终是看着她，渐渐地与这片白融为一体，消失了。
葬礼或婚礼.
皓宇从椅子上惊醒，此时的他，在吊点滴。此时，已经差不多清晨五点了。
手上的刺痛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才发现自己正在点滴室里。
“你醒了。”伯母正坐在他的身旁。“你太累了，晕倒了。”她解答了皓宇此刻的疑惑。
“我，我梦见了欣悦。”他似是沉醉于梦里，脱离不出来。“她说她要走了。”那刹那，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再也忍不住了。
伯母只得拍拍皓宇的肩膀，安慰道，“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她眼底的忧伤却无法掩饰。只是，皓宇不明白，既然是相反的，为什么现实还是会感觉这么难过？
“好想快点见到欣悦。”皓宇看了一会天花板，幻想着欣悦的脸，他一直在想她。
“晚点就可以了。如果她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伯母看起来有点疲倦，双眼下的肤色有点暗淡。
“伯母，你休息下吧。看你很累了。”皓宇看见伯母的气色并不是特别好，也有点不好受。
“没事的，陪我聊聊就好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欣悦会突然身患重病，也许是家族遗传，也可能是后天造成，都已经无法追溯。
“其实，在她住院之前，她有提过想去找你。”伯母望着远处，在回忆先前的事情。“我没同意。毕竟那段时间，深圳才出疫情，我不想她到处乱走。”
“这个我理解的，我妈妈也不同意。”皓宇感同身受，毕竟他先前也因此跟妈妈起了争执。
“其实，我不能阻止你们的。如果知道会这样，宁愿让她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伯母又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懊恼自己先前的武断。
“我真没想过，你真的会来。”伯母突然抓住皓宇的双手，皓宇愣住了，没想过伯母会这么感性。看着满眼含泪的伯母，皓宇心底里也有点感触。
“这个时候，能抛开一切直接过来，很不容易。”伯母抓住皓宇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将他的手抓出血。“尤其是现在快过年了，四处都容易有疫情。”
“伯母，这是应该的。而且距离也不远，只是多做个核酸就好了。”皓宇发自内心地说道。
其实跨出那一步，没想象中那么困难，身边的人会理解的。他们都想太多了，如果真的要去做一件事情，是谁都没办法阻止的。仿佛是触动了伯母的心，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她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没有再说话了。皓宇扶着伯母的肩膀，看着她哭得这么难过，他在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探病的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病床上的欣悦在吸氧，这是她昏迷的第二天。
消毒药水那刺鼻的味道，并没有唤醒她。伯母领着皓宇来到了病房外，那是一间私人ICU病房，家属能够透过窗望见里头的病人。谁都没有说话，怕将床上的人惊醒。皓宇隔着一扇窗，默默看着欣悦，他终于看见心爱的人了。只是在欣悦的身边是冰冷的仪器。他多想进去，搂住她。
“她究竟是怎么了？”皓宇忍不住问了一句。
伯母抿着嘴，始终没有回答。
一个穿着防护衣的护士从病房里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东西。
“家属在这签个字，换上这套衣服，就可以进去了。”护士看了看眼前的伯母与皓宇，将一个表和一支笔递给伯母，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你先进去吧。”伯母在表格上签上了她的名字，让皓宇先去看望欣悦。她想，皓宇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欣悦说的吧。
皓宇换上防护衣，又戴上防护帽。在他踏进病房的那一瞬间，他握紧拳头，走了进去。刺鼻的消毒药水味传来，是冰冷的感觉。皓宇渐渐走近病床，似是有点压力，他走得十分缓慢，也许是他不愿看见欣悦这副模样。
“我来了。新年快乐，欣悦。”他轻轻握住那双许久没握住的手，隔着手套，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微弱的脉搏。他抿着嘴，观察着欣悦，她紧闭的双眼仍然那么美丽，只是脸色是如此苍白，失去了以往的气色。皓宇好想亲她，但他不能。
“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皓宇轻轻说着，手也捏紧她的小手。仿佛是害怕将欣悦从美梦里吵醒。如果她正梦着和自己步入婚礼，那就让她的梦延续下去，让她快乐就好。他会一直在床边陪着欣悦，直至他们步入婚姻的殿堂。
“遇见你，我真的很幸运。”他将脸靠近她那插着针管的手背，想亲吻它，却终是没有，他担心将欣悦弄伤。
握着这双手，皓宇陷入回忆之中，想象着欣悦那害羞的面孔正看着他，她的一举一动都拨动着他的心弦。只要欣悦快乐，他的心里便是满满的幸福感。
“希望下一个新年，我们是健康的，我们能够一起去旅行。”皓宇温柔地说着，看着欣悦的眼神全是溺爱。
皓宇还记得这个傻丫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像一只小绵羊，居然还迷路了，还是皓宇带着她找到了路。才知道，两个人去的地方是一样的。欣悦的闺蜜原本约了她一起去参加联谊会，结果闺蜜反倒临阵退缩，放了她的鸽子。而欣悦也是到了会场，才收到闺蜜的通知。
那时，皓宇也是被迫着去参加这联谊会。如果，不是他的好基友拉着他一起报名，也许皓宇现在都不会知道这个女孩是谁。
“谢谢你啊，不然我现在还在外面走迷宫呢。”欣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别客气啦，刚好认识路。”听见欣悦这样说，皓宇害羞得连耳根也红了。
“我叫张欣悦，你呢？”欣悦朝皓宇吐了下舌头，十分俏皮可爱。
“吴皓宇，你叫我皓宇就好了。”皓宇伸出双手，想要握手。而欣悦却难为情了。
“我，我还没握过别人的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她害羞的脸，皓宇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好可爱，也很温柔。
“那......”皓宇正想抽回手，欣悦突然双手握住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只是她低下头，也不敢看皓宇。
“那，多多指教了，皓宇。”欣悦悄悄抬头想看皓宇的反应。而皓宇已经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噢，多多指教呀。”
于是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彼此，并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随着两人加深认识，渐渐地发展成恋人。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徘徊于暧昧期，需要有一人主动去捅破那层纸。
在2018年2月14日之前，皓宇从网上学习如何叠千纸鹤，他听说，千纸鹤是爱情的守护神。他跟着视频教学，叠了一周，终于将那999只千纸鹤都叠出来了。
即使叠千纸鹤会累，时间也长，价值也没有金银珠宝那么高，却是一份难得的心意，千金难买。
情人节那一天，皓宇与欣悦在游乐场坐着秋千，两人靠得很近。
他将手中的礼物交给了欣悦，当欣悦打开的那刻，在看见千纸鹤的同时，也看到了皓宇亲笔写的信。
“致可爱的欣悦，
自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觉得你很温柔，很可爱。在那之前，我的世界还是漆黑一片的。但是你的出现，我的世界多了属于你的光。你让我的生活多了许多乐趣。
真的好喜欢你。
这999只千纸鹤，虽然不如玫瑰花的昂贵，却代表了我的心，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的，一直在一起。
欣悦，做我的女朋友，可以吗？”
欣悦默默地将信放回礼盒里，毫不犹豫地搂住一旁的皓宇，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这是欣悦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这么用心的情书与礼物，她很感激也很开心。皓宇也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与心跳声。两人就那么静静地，抱在一起，很久，也不愿放手。
爱情真的可以很简单也很快乐。
病床上，困在梦境中的欣悦，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不断奔跑，又冷又黑，怎么跑都没有尽头。忽然，有一阵光在四周散发着，她感觉手暖暖的，似乎有人在牵她的手。
欣悦望着四周，想要去寻找那人，却没有找到。她渐渐感受到温热，是真实的。似乎有阵刺鼻的消毒味在刺激着她，很难闻，也很难受。欣悦听见了，那人的话语，他的温柔，她忘不了。她隐约望见一丝白色的光芒，于是拼命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沉的，抬不起来。
明明她知道，是他来了，却怎么也看不见他。她想开口说话，声音却噎在喉咙，发不出声。
她努力地，想做出一些反应。皓宇突然惊讶地望着欣悦，他感受到了，指尖微微的颤动。
“欣悦，我在这里。”皓宇凑近她，很温柔地说着。“不要怕，我陪着你呢。”
她身体的动静很难察觉，但是皓宇看见，欣悦的眼角划落的那滴泪水。很耀眼，他知道，是她的回应。
梦里很黑，但是有一个人的爱，带着光芒，突破了那片漆黑，用温暖包围着她。
梦醒后，欣悦冒了一身的冷汗，她似乎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房间亮着昏暗的灯，她余光看见在一旁边趴着的皓宇，她心里升起一阵暖意，想去摸他，却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她拼命想要动，手脚似乎都无动静，她只能滑动眼珠。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好像动不了了。
皓宇感觉到一丝动静，他看见，欣悦睁眼了，正在看着他。他是如此地激动，掩饰不住的喜悦，泪也流下来了。
“你，醒了。我以为你醒不来了。”皓宇以为欣悦醒了，一切就都好了。只是，梦醒了，现实却醒不来了。欣悦瞬间闭上眼，不再看皓宇。
2020年，疫情开始的时候，也同样是新年。那时两人住在一起，因为疫情只能在家待着，哪里都不敢去。
他们曾经聊到一个话题，关于死亡。
沙发上，皓宇搂着欣悦，他说，“死亡是没法预料，所以我们要更加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候。”
欣悦点点头，小手紧紧握着皓宇的手背。
“我害怕，我还不想死。”见欣悦这般说，皓宇凑近她。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会死的。”说罢，他亲了欣悦的额头。
“如果我有一天，患了重病没法医治，你会怎么办？”欣悦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皓宇。
“胡说什么。”皓宇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管，我就跟着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他捏了捏欣悦的小肚子，欣悦痒得笑了起来，想逃离他的怀抱，却被皓宇紧紧搂着。
“别走，好不好？”他就像一个小男孩，在跟欣悦撒娇。欣悦转过身，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
“傻瓜，死亡怎么会分开我们呢，我们可是要到白头的哦。”欣悦开心地笑着，捏了捏皓宇的脸蛋，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这事情。
也许死亡不会舍得分开两个相亲相爱的灵魂，毕竟是心连心的。究竟梦是会持续着还是会出现裂痕呢，没人会知道。
礼堂里，只有张俪和欣悦的父母坐在前排，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
伴随着婚礼的奏乐，皓宇推着坐着轮椅的她，缓慢地从门口步入礼堂。
那袭白色的婚纱覆盖着她的双腿，仿佛她并不是坐着轮椅，而是乘云而来。
在她精致的妆容下，虽略显病态，却还是那般好看。那红唇是如此地耀眼，在这礼堂，她便是最美丽的新娘。
前排坐着的人回头看着欣悦与皓宇，在他们两人身前还有两个小花童紧随着，撒着花，为她们铺路，一切是如此梦幻，仿佛是一场很美好的梦境。
牧师站在台上，等待他们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