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81 - 剑神庙中
李轻尘听完钱沐雪讲的故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故事虽然有些夸张，但却动人心魄，其中所含的道理令人深思呢。”谢无病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楚王既不是圣人，更代表不了天地，只为一己私利好恶，无视百姓死活，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实在可憎可叹。”
他说着话时眼睛看着钱沐雪，钱沐雪道：“我父王虽然也不是圣人，但也为江浙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若不是他带人修葺钱塘大堤，每年不知有多少良田被大潮吞没，多少百姓无家可归。”独孤云点头道：“你父王的确不能算是坏人，只不过用人不明，看不清天下大势，和朱温这种人走到一起，后面的下场如何，可就难说了。”钱沐雪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为父亲暗暗担心。
喝了泉水，口倒是不渴了，但饥饿感随即来袭，此时突然从山顶传来几声钟响，似乎有一座寺庙。四人吃了几天干粮，早就没了胃口，见状精神一阵，当即加快脚步向山顶走去。若能去庙里讨一顿斋饭，即便是素食，也比冷硬无味的干饼强得多了。
走了两里多地，翠竹丛中露出一角灰瓦黄墙，果然是有一座寺庙。这寺庙看起来并不甚大，但背山面水，飞檐斗拱，建造得颇具匠心。四人走近寺庙，见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剑神庙。
李轻尘道：“无需多问，这庙里供奉的定是干将无疑。”钱沐雪不服，道：“我倒觉得未必，说不定供的是莫邪呢。”李轻尘笑道：“要不要打个赌？”钱沐雪道：“赌什么？”李轻尘道：“若是干将，这顿斋饭钱你出，若是莫邪，饭钱我出。”钱沐雪道：“一言为定。”两人迫不及待地走进寺庙，独孤云和谢无病相视一笑，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庙里。
进去一看，大殿正中竟然供奉着一男一女两座神像，神像样貌端严，男女手中各捧着一柄青色的宝剑。钱沐雪笑道：“哈，原来干将莫邪都被他们给供上了，这下可有些难分胜负。”李轻尘道：“既然如此，算是打个平手，谁也不用出。”谢无病笑道：“你们俩都不出钱买饭，难道要我出钱不成？”独孤云道：“方才轻尘说得清楚，若是干将，饭钱钱姑娘出，若是莫邪，饭钱他出。现在既有干将又有莫邪，饭钱自然该由你们俩一起出才对。”
钱沐雪对李轻尘嗔道：“都怪你不会说话，若是你方才说‘若不是干将，饭钱我出，若不是莫邪，饭钱你出。’我们俩就都不用出钱啦。”李轻尘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竟然被独孤云和钱沐雪各自抓住了破绽，不由得瞠目结舌，他摸了摸衣袋，里面好歹还有几钱银子，吃一顿斋饭应该足够，便道：“算了算了，这顿饭钱我出好了。”
大殿中间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身着黄衫，双手合十，中间夹着三根线香，正在闭目许愿。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个男子插手而立，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直向李轻尘和钱沐雪射来，似乎是在责怪他们的谈笑声音太大，打扰了那人祝拜。
李轻尘与那人目光相接，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功。他对钱沐雪吐了下舌头，示意她别再说话，轻手轻脚走进大殿，在跪着的那人左手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对着干将和莫邪的神像暗暗祈祷：“两位神仙在上，保佑弟子早日救出甄大叔，和雨儿早日相见。”
他祝拜完毕之后站起身来，看到钱沐雪也跪在右边的蒲团上，闭目低头，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独孤云和谢无病两人站在大殿之外的树荫下，正在与一名知客僧交谈。李轻尘走出大殿，独孤云对他笑道：“兄弟你运气真好，这剑神庙的斋饭今日都被那位前来还愿的客官包了，所有来庙里吃斋的客人都可以免费享用，无须付钱。”
李轻尘听了大喜，连忙对那知客僧行礼致谢，那知客僧还了一礼，等钱沐雪出了大殿，便领着他们四人到偏殿用饭。这剑神庙是座小庙，只有一名住持和两个徒弟，除了正殿供奉神像，稍显堂皇之外，其他各处均极为朴素。
偏殿中只有两张方桌，几条板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值此盛夏，殿外竹影婆娑，殿内凉风习习，反倒令人觉得身心舒朗。
不一会素斋上桌，也只白米饭和竹笋青菜豆腐而已，但新鲜可口，清淡宜人，四人早已肚饿，尝来不觉其简，但觉其香，都吃得津津有味。
谢无病见钱沐雪脸上神采飞扬，似乎极为高兴，便问：“钱姑娘，方才你在神像面前许了什么愿？”钱沐雪脸上一红，当下强自镇定，道：“不能告诉你，不然就不灵了。”独孤云笑道：“你想我们早日放你回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你不必着急，再过半个月，你就能重回皇宫了！”
钱沐雪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回去啦？”独孤云奇道：“那你许了什么愿？”钱沐雪急道：“都说了不能讲出来！”李轻尘道：“我猜你多半是祝愿你爹娘长命百岁，吴越国富民强。”钱沐雪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心中暗道：“除了我爹娘之外，我姐姐的幸福安康才是我最想要的。只是除此之外，我的另一个心愿你肯定猜不着。”
正说话间，那知客僧领着黄衫男子走了进来。这黄衫男子大约四十多岁，一张白净的国字脸上剑眉斜飞，飘飘然有出尘之态。他身后的那名男子脸上一只鹰钩鼻颇为显眼，面色红润饱满，连一丝皱纹都寻找不来，但头发却已花白了大半，年纪约在四十到六十岁之间，他一直等黄衫男子在另一张桌子上坐定，这才在另一边打横而坐，看起来应该是黄衫男子的下属。
俄顷一名小沙弥为这两人送上饭菜，种类和李轻尘他们这桌的一模一样。独孤云知道正是这位黄衫客人包下了今日庙中的所有斋饭，便站起身来，对着黄衫男子一抱拳，道：“多谢这位官人慷慨解囊，令我等可以饱餐一顿这庙中的美食，实在感激不尽。”
黄衫男子道：“在下姓尹，单名一个琉璃的琉字。今日来这剑神庙还愿，能与几位相逢，共进一餐，也算是有缘呢。”说完呵呵一笑，意态潇洒。
钱沐雪心中好奇，问道：“你来这里还什么愿？求官？求财？求姻缘？还是求子？”尹琉轻咳一声，似乎不愿多说，道：“都有一点罢。”钱沐雪心中暗道：“官位、钱财、美女、后代，你都要全了，还真是贪得无厌呢。”
她虽然生性爽快，但却不傻，常言道吃人嘴短，这些话只能心中嘀咕，可不能说出来，便道：“既然是来还愿，就说明所许之愿已经应验，那要恭喜你啦！”尹琉满脸笑容，道：“托福，托福。”
李轻尘年轻力壮，又饿得有些狠了，连吃了两大碗米饭还觉得不饱，又要了一碗米饭，就着青菜豆腐吃得呼噜呼噜的。钱沐雪见他吃得香甜，笑道：“饭量真大，亏你能吃这么多。”李轻尘笑道：“能吃才能干，而且真的好吃啊！”钱沐雪道：“说的也是，这几样饭菜在江浙极为寻常，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中觉得比皇宫大内的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不一会小沙弥又给两个桌子分别端上了一碗紫菜蛋花汤，李轻尘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虽淡，却鲜美无比。钱沐雪对一旁的知客僧道：“大师，出家人不是不食荤腥的吗？怎么你们这里还吃鸡蛋？”知客僧忙道：“阿弥陀佛，鸡蛋不算荤腥。”
钱沐雪道：“蛋为鸡卵，小鸡便是从卵中孵出，你吃鸡蛋，难道不算杀生？”知客僧辩解到：“孵鸡所用的鸡蛋必须是由与公鸡交配的母鸡所生，这蛋是寻常母鸡所下，并不能孵出小鸡。”钱沐雪道：“你怎么知道这蛋不是交配过的母鸡生的？”
李轻尘、谢无病与知客僧说话时均低声细语，不愿打扰邻桌的二人，但钱沐雪却语音清脆洪亮，毫无顾忌。那长着鹰钩鼻的男子见知客僧被钱沐雪问得哑口无言，不由得眉头一皱，方才尹琉在大殿拜神之时就被钱沐雪的声音所扰，没想到此时她又在无理取闹，心中对她极为厌烦，伸手从自己的碗里粘出一颗米粒，手指一弹，那米粒迅疾往钱沐雪鼻翼的迎香穴飞去。
这米粒又小又轻，但其中蕴含的劲力已然不小，若是打中穴道的话，会令钱沐雪鼻子一阵酸麻，泪流不止。
眼看米粒就要击中钱沐雪，突然间独孤云筷子一扬，正好将米粒夹在中间，随即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对站在一边的知客僧道：“劳烦大师换双筷子。”
鹰鼻男子悚然一惊，他弹出米粒只是想对钱沐雪小作惩戒，虽说未尽全力，但已与暗器无异，寻常高手想要躲过已是甚难，没想到竟然被独孤云用筷子轻易接住。
他站起身来，走到独孤云面前，拱手道：“在下唐铁枭，不知这位少侠尊姓大名？”独孤云站起身来，拱手道：“难道阁下就是江湖人称‘皓首苍鹰’的唐铁枭唐大侠？”鹰鼻男子道：“正是，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独孤云虽然不怕辜镇东派人追踪，但为了避免路上遇到太多麻烦，并不想暴露行踪，本想报个假名，但唐铁枭既然对他坦然相告，若是他有意藏私，倒显得不够光明磊落，况且唐铁枭的眼光好几次落在他背后的降龙杖上，或许早已猜到他的身份。
他当即道：“在下逍遥窝左护法独孤云。”又指着谢无病道：“这位是逍遥窝庐州分舵舵主，谢无病。”看到唐铁枭的眼光又落在李轻尘和钱沐雪身上，他略一犹豫，便道：“这两位是我的义弟李轻尘，义妹钱沐雪。”
李轻尘见独孤云这么说，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眼睛看向钱沐雪，只见她眼中含笑，似乎对“义妹”这个名头甚为喜欢。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对李轻尘撇了撇小嘴，好像在说，我才不要和你做兄妹。李轻尘见她看不起自己，不由得心中恼怒，在此情形下又不便说话，只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钱沐雪见他气恼，顿时忍耐不住，格格格地笑了出来。
独孤云和唐铁枭不知道钱沐雪为何突然发笑，一个用眼光询问，一个则暗含责备。尹琉施施然走了过来，呵呵笑道：“没想到能在这莫干山见到九杖降龙和剑气寒江两位高手，实在是三生有幸。”独孤云抱拳回礼，心中却疑惑不解。这唐铁枭二十年前便以一手灵枭铁爪驰名江湖，与终南山太乙宫的金蝰凌波掌并称鹰蛇双绝，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他。
这尹琉虽然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但尹琉这名字之前从未听说过，却显然对逍遥窝知之甚详，而唐铁枭竟然甘心为奴为仆，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尹琉道：“在下二十年前曾来过莫干山，因为遇到了一件大事，当时便在这剑神庙中乞求干将、莫邪两位神明保佑。今日终于有机会前来还了此愿，此生无憾矣。”钱沐雪正要询问尹琉当初许了什么心愿，但被独孤云的目光阻止，当下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尹琉道：“众位到这莫干山来，是游山还是拜神，抑或兼而有之？”独孤云道：“我们四人从杭州过来，要去金陵办事，路过此地肚中饥饿，便过来讨份斋饭。”尹琉抚掌笑道：“我正好也要到金陵一游，独孤兄若是方便，不如一路同行如何？”独孤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尹琉貌似不是凡人，若能和他同行，倒可以多一层遮掩，反而不容易被辜镇东的追兵发现，便道：“如此甚好。”
六人吃过斋饭，便相携一起下山，独孤云他们从东面上山，尹琉却领着他们从西面下山。到了山脚，只见早有三辆大车及五名随从相候，那几名随从虽然装扮平庸，但言谈举止皆有法度，而且下盘沉实，太阳穴高高鼓起，可见武功不弱。独孤云见此情形，更加确信尹琉绝非泛泛之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