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 第十一章 安息
一天后，好不容易挤出火车站的田娃和孙二蛋放下重重的包裹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孙二蛋活动着肩膀说道。
“是啊，人怎么这么多，快被闷死了！”
“好饿，先去吃点东西。”
“别啊，我这有鸡蛋。”
孙二蛋一阵白眼，一路上饿了就吃鸡蛋，他都快变成鸡蛋了！
田娃只能跟了上去，在早餐摊坐定后孙二蛋的手机响了，“爹，我今天就能到家，正吃早饭呢，等下坐汽车回去。”
“二蛋，三妮的娘死了。”然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孙二蛋愣住了，手里的油条摔在了地上，“三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伤心过度，都哭晕好几次了，你和田娃快回来吧。”
“好！这就回去！”孙二蛋挂断了电话，“老板，结账。”
“哎，你点了却不吃……”
还未等田娃说完，孙二蛋插嘴道：“三妮的娘死了！”
田娃也愣住了，然后便拎着行李向汽车站跑去。
田娃和孙二蛋从没有如此迫切，哪怕往年回家过年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可客车像是与他们作对，刚行一半路程却坏了。心急如焚的孙二蛋拎起行李向着县城跑去，田娃见客车一时难以修好也跟了上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
当听见唢呐声时，缓慢行走、浑身湿透的孙二蛋再次加快步伐，临近葛三妮家时却又忽然放慢脚步。二蛋的爹得到同村人的提醒跑出来，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抢过他的行李，然后拉着他向家里走去。
“我不去！三妮需要我！”
“别耍倔！先回去换衣服，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此时田娃刚刚出现在村头，正看见因获知二蛋回来而等在这里的娘。娘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脸庞，心疼地说道：“傻孩子！赶那么急干嘛？”
田娃哽咽了，“娘，三妮怎么样？”
“先回去换身衣服，等下你自己去看吧。”
田娃没再说话，换好衣服的他刚好碰见从家里出来的孙二蛋，两人沉默地向葛三妮家里走去。
田小武蹲在背风处犹豫着，他听说了，葛三妮的娘死了，他在犹豫自己该不该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去一趟，可是以什么名义呢？爹和娘几年前就死了，他虽然一直在村里生活，但木讷的他和村里人都谈不上有交情。“同学！对！同学！我和葛三妮是同学！”他为自己找到的理由欣喜，但很快又陷入对自己的责备：葛三妮在伤心着，他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地开心呢？他拎着一扎纸走向了葛三妮的家。
葛三妮的家里从没有这么热闹，发黄的土墙边此刻站满了人。田小武将纸放在旁边的一堆纸上，三妮的爹虽然惊讶，但依然让葛四军和葛大闯磕头还礼，尴尬的田小武鞠了一躬后便向屋里走去。一间房子空着，另一间里则挤满了人。葛三妮被众人围在中间，田娃和孙二蛋站在门口，众人看了田小武一眼便继续安慰着葛三妮。
此时的葛三妮仿佛失去了七魂六魄，她呆呆地看着门口，众人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见，脑海中一直闪现着自她有记忆以来娘对她的种种，竟没有发过一次火！忍不住的，她又落下泪来，只是这次，眼泪变成了红色。
“三妮！三妮！”田娃、孙二蛋、田小武立刻变了脸色，田娃和孙二蛋围了上去，田小武犹豫了一下却没动。
“大闯他爹，快来！三妮流血泪了！”抱着三妮的二蛋娘向屋外大喊，屋外一阵骚动，人人都向里挤。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大闯爹手足无措，二蛋爹先开了口：“快送医院！”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葛三妮却执拗地不愿走，“不行，我要陪我娘！”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要是你再垮了让你爹怎么办？赶紧去！”二蛋爹有些生气了。
葛三妮却仍旧坐着，她用手擦干眼角的血泪，“我不哭了，可以吗？让我陪陪我娘吧。”
见这个平时倔强的丫头如今摆出祈求的语气，二蛋爹心软了，“孩子，大伯也知道你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总不能早早地就把身体搞垮了啊！你不再哭我们就不送你去医院。”
“好！”葛三妮挺直腰杆，直视着前方的窗户，窗外一片银白。对面的山上有片地，那是娘抽空开垦的，每年这时候娘总会从那里把长成的青菜摘回来给他们姐弟几个下面吃，可今年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哎！”二蛋爹叹了口气又出去忙活了，三妮爹拍了拍三妮的肩膀也出去了。
傍晚，田小武回头从窗户看了仍旧坐得笔直的葛三妮一眼便回去了，其他人都走了，三妮娘的下葬在明天。
葛大闯将音响关了拎进屋里，唢呐声也跟着停了。家里没钱请唢呐班，借了村长家的音响，明天完事后要还回去的。
葛四军穿着孝衣倚靠在门框上，屋内田娃和孙二蛋分坐在葛三妮两边，他们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中间人，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三妮爹在厨房做饭，炊烟顺着烟道飘到半空，然后四散开来，不一会便消失无踪了。
……
葛三妮一夜没睡，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直至娘将要下葬才有了动作。她缓慢地站起来，但僵硬的身体险些摔倒，一直守候在旁的田娃和孙二蛋急忙搀住了。
又下雪了，挖好的葬坑内浮着一层薄薄的雪，葛三妮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忙活：下坑、填土，所有的一切忙完后爹领着其他人回去了，葛三妮却不愿走，于是田娃和孙二蛋继续陪着她。
雪不断地下，几人的衣服有些湿了，田娃不时地帮忙拍打葛三妮帽子上的积雪。
“田娃哥，你说天堂真的存在吗？”
田娃看了看她，葛三妮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坟头，“一定有，要不然这世间的好人去哪里呢？”
葛三妮转身看着他，忽然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孙二蛋对自己刚才的想法很羞愧，葛三妮只是伤心了，他怎么能多想呢？
田娃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哭出来也好，总比憋着好。
风夹杂着雪扯得幡左摇右摆，哭声渐渐消失在这片祖坟地。
“回去吧，别让四叔担心。”田娃温柔地说道。
三人在一片雪白中向前走去，身后除了风声一片静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