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恋/等待信笺(二)
那晚过后,我寄出的信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声响。奇怪的是,没过几天故事报上的故事也停更了。
我还在等着,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直到四个月后,我几乎忘记了那封信。
还是六七点钟的样子,冬季的风凛冽地吹着,父亲自然不会像盛夏那样在庭院的遮阳伞下看报纸,取而代之的是伞顶厚厚的积雪。
父亲早已习惯了我每天早晨的等待。毕竟我的期末论文写的正是那封信,原原本本的信。老师看到后也很吃惊,并让我在讲台上朗读,父亲对我的期末成绩也是非常满意,于是他真以为我每天早晨的等待就是我某种独特的学习方式。
我还在伞下等着,同过去四个月的每天早晨一样,世界变成了白色的。只是不像过去那样期待了,唯有心底的一丝侥幸让我坚持到了今天。来信,仿佛是遥不可期的一件事。
“约翰,嗨,臭小子,你的来信。”邮局大叔简单粗暴的声音在院门口呼唤着。我来不及发愣了,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跑了过去。先看来信地址:120 Aidis Street,New York,是她,是她。我激动地抢过大叔手中的信封,一边说着谢谢大叔,一边飞快地跑回房间。脚下踩过的积雪让我一次次带起、四散,虽然是冬天,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回到屋里,我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迫不急待地打开信封。
亲爱的约翰:
很高兴收到您的来信,首先请您接受我的歉意,四个月前我去加州出差了,两天前回到纽约时信箱已经填满了,所以这封回信迟了整整四个月,十分抱歉。
我仔细阅读了所有来信,读者的来信中,有轻薄的调侃、也有单纯的故事交流,唯有您的来信感情真挚而又不失礼节。尤其是您对我《纽约的雪》这篇故事的研究与通透打动了我,我看得出您对这部作品是有感情的,所以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续更,不出意外的话您接到这封回信的第二天就能在故事报上看到它了。我十分欣赏您的文笔,同时我也深刻体会到了您来信中表达的情意。我愿意同您继续保持联系,愿意与您进一步相识。十分遗憾的是,因为我还要继续出差,而且只能在纽约待一周,所以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纽约了。不过您放心,我在之前出差的四个月里已经写好了未来半年的更文,所以您可以继续在报纸上看到我的作品。出差时我也会继续创作并发到纽约的报馆进行续更。只是在我再回纽约之前,恐怕无法及时收到和回复您的信件了。您可以把想对我说的话寄往这封来信的地址,等我出差回到纽约,一定会认真回复您。感谢您对我付出的感情和精力,我同样愿意这样对待一个绅士,期待您未来的回信,谢谢。
蓝媛
1985年12月12日
读到此处,父亲已经在敲门了,他是被院子里一片狼藉的飞雪吸引而来。“爸,我没事,我想到明年的论文怎么写了。”隔着房间的门,我听到父亲的脚步渐行渐远,心里便踏实了。视线再次回到手中捧着的书信,轻快雀跃的的英文字母和秀骨的笔迹完美地连贯在一起,简直像东方传说中笔仙的杰作。
我忍不住把信轻轻捧近鼻尖,长嗅了一刻。墨和纸的香气浸入了十八岁男孩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肤。
桌上淡黄色的信封,分明也是带着温度的,我将信笺轻轻放回去,又将信封放入那个柜子里,锁死。
后来的每天,我都能在故事报上读到《纽约的雪》的续更,只是文末再也没有出现作者的照片和那个位于纽约的地址。我仍像过去那样每天剪裁小说的内容,并整理好放进那个带锁的抽屉里。
半年过去了,又是一季盛夏,早晨父亲又开始在伞下看经济报了。按照信中所述,她会不会回到纽约了?我像过去那样把她的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整理成一本报纸书,虽然每次剪裁的排版不尽相同,但是每一页都被我用木板压得很平整。我捏起笔开始给她写信。
亲爱的蓝媛: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给您写下这封信,期待您能将我的心意全部收下。正如您去年冬天寄来的那封信中所说,我已将您的作品认真拜读,至于多少次,我已经记不得了,因为它跟我对您思念的次数几乎一样难以计算。您可以和我约定见一面吗?在哪都行。哦,请您原谅我的草率和鲁莽,作为一个美国中层阶级后代的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约见您的。可是,您应当知道,蓝媛小姐,我对您殷切的爱意是自由女神所支持的。正如您的小说,女主角雪莉不是也对远在伦敦的迈克产生了感情吗?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两个结局怎样,但是我相信你,会让他们两个走到一起的,不是吗?
小说中的那艘足以跨过太平洋的方舟能够建成的,是吗?
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绝好的故事。《纽约的雪》是我至今读过最美的文字,未来也不会再出现这般美好的情节了,除非其他故事的作者还是您。
………(此处省略两千字,是约翰对小说的感想和与蓝媛对写作方面的交流。) 约翰 1986年6月4日
信写完,我长舒了口气,并对其中不当的措辞一再修改。还是一个夜晚,同去年一样敲响了邮局的大门,大叔这次很自然地收下了信,见我登记完毕,大叔憨笑着说:“臭小子,是不是恋爱了?” 我不理他,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只是,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间,唯一令我想不通的是,《纽约的雪》从未断更,蓝媛也始终没有给我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