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

我站在乌镇最宽的街道上，做出了自认为一生中最帅的姿势，左手微牵英武不凡的千里赤兔马，右手虚握寒光闪闪的江湖第一宝剑。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眯起眼睛，看向远处。

今天是何木子出嫁的日子。

不过新郎不是我。

老王说，我骨骼精奇，是个练剑的天才。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只是想来铁匠铺买把铁剑，因为我听说会用剑的男人比较帅。

我并不认为这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懂剑，尽管我也不懂。

老王说，跟我学剑。

我拿出两文钱，递给他，准备把店里看起来最漂亮的剑带走。

最漂亮的东西往往是最没用的。

可是我只要它好看就行了，我喜欢的东西，就有用。

老王说，何木子的父亲是当年江湖第二剑客，他的女婿，也只能是一个剑客高手。

我想起第一次见何木子的时候，她正从何府那扇高大的门里走出来，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头发垂过肩，眼睛像泉水。

我不喜欢学剑，但是我想娶何木子。

老王说，只有喜欢剑的人才能当一个好剑客。

于是我开始喜欢剑。

其实喜欢这种事是很容易变的，今天我喜欢学剑，那么明天我就有可能喜欢别的。

浩浩荡荡的迎亲人群开始出现。

我想，我是喜欢何木子的。

老王说，我是你师傅，你以后不要再叫我老王。

我说好的，老王。

实际上叫什么不是最重要的，老王就是师傅，师傅也是老王。

师傅让我每天练剑一千次，劈一千次、刺一千次、挡一千次。

于是我每天用六个时辰练剑，用十二个时辰用来想何木子。

一个月后，我和镇上同龄人比试，一场未胜。

师傅说，一个剑客，当他手里拿着剑时，他想的，应该只是赢。

而我拿着剑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何木子。

在我比试完之后，我发现老王瘫坐在铁炉前，那充满胡渣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更红的，是地上的血。

师傅告诉我说，一个剑客，即使是他死的时候，头也应该高昂着的。

我想老王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剑客，因为他的头是耷拉着的。

后来我想，哪有人是高昂着头死的，除非他是木头人。

我拿走了铁匠铺里最难看的一柄剑，剑名十三。

它是当年江湖第一高手的剑。

我去敲何家那扇大门，因为我发现唯一和我有关的人只剩下何木子。

那个干瘦高冷的男人看了我三秒，前两秒看我背上的十三，最后一秒看我的手。

你不是一个剑客。

因为没有剑客会把剑放在背后。

我离开了乌镇，因为我不知道继续呆在那里要干什么，尽管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不过，走在路上，就不用去想这么难解的问题。

我遇到了一个带手镯的男人，他叫管春。

他很年青，和我差不多，不过他背上没有剑。

有剑的人不一定是剑客，没剑的人也不见得不是剑客。

管春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成为一个剑客。

你知道，成为剑客很难的，

是啊，我师傅说要每天练一千次剑，很累的。我每次都只练五百遍。

所以你成不了剑客，

但是我还是想当个剑客，因为有个女孩，只有我成为剑客才能娶她。

那你注定娶不了她了。

其实当剑客最重要的不是练剑。

当一个人开始不再畏惧死亡，那他就开始成为一个剑客。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剑客，他很厉害。

我想和他比剑，

他说，当一个剑客不再背剑的时候，要么他不再是一个剑客，要么他已经死了。

他手上拿着铁锤，所以我杀了他。

管春脸上一脸陶醉，他说，那是他遇到的最厉害的一个剑客。

那你的剑呢？

上次见血之后，我就把它扔了。

因为我发现当一个剑客很无趣的。

很多时候你做一件事，并不是你喜欢，而是你除了它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你想成为剑客也许只是你没有别的事情做。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何木子，我说。

然后我合上剑鞘，朝着乌镇的方向走。

我知道站在路中央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是我还是想看看何木子。

浩大的迎亲队伍停下了。

我说，我喜欢何木子。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的男人说，好巧，我也喜欢。

你只不过是喜欢她的外表。

所以，那你呢？

我要和你比剑，我郑重的拔开十三，它在阳光下耀出闪闪的光。

剑客比剑，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当剑光反射在我眼睛里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只见过何木子一次。

乌镇历十一年，有不明男子执江湖第一剑十三于大路抢亲，为马力一剑所毙，沦为笑柄。

                                    ——《乌镇记--马力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