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凡读易中天中华史《百家争鸣》26

易中天中华史《百家争鸣》 第五章：生存之道之兵道与兵法

艺凡：接前文，前文提到老子。

易中天：对，今天要说说老子与孙子。老子和孙子都喜欢水，孙子说，兵形象水。

艺凡：什么意思？

易中天：用兵之道和形兵之法，要向水学习。战争的最高境界，就应该像行云流水，顺其自然又变幻莫测。只要能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就是用兵如神。于是孙子又说，形兵之极，至于无形。

艺凡：孙子也尚无？

易中天：对，但和老子的上善若水不一样。表面上看，老和孙都主张“水往低处流”。然而老子的“为之下”，是真的低姿态，甚至当真与世无争。孙子的意思，却是专挑敌人虚弱的地方下手。就像水，哪儿低，哪儿有空隙，就往哪儿去。

艺凡：那空袭在哪里呢？

易中天：孙子列了五条。第一条叫“必死可杀”，就是还没开战，先想牺牲，这样的人不难让他去死。第二叫“必生可虏”，就是还没杀敌，先想活命。这样的人，一抓一个准。第三叫“忿速可侮”，就是但凡性急、暴躁、易怒的人，都可以戏弄。第四叫“廉洁可辱”，就是对那些爱惜羽毛看重名誉的人，可以用羞辱的办法让他中计。第五叫“爱民可烦”，就是可以利用对方的心软，进行骚扰和要挟。

艺凡：那老子呢？

易中天：老子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是反过来说的，善于当兵的，不英武；善于作战的，不愤怒；善于胜敌的，不与敌人交锋。这就叫“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

艺凡：为什么要不武、不怒、不与？

易中天：如果按照孙子的思路，当然是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孙子说，败不败，在自己。胜不胜，在敌人。自己不犯错误，就不会失败。敌人不犯错误，我方也不可能胜利。胜与败，不看谁有本事，全看谁犯错误。

艺凡：那老子也是这个意思吗？

易中天：不是，在老子看来，问题的关键不在谋略，也不在策略，甚至不在战略，而在如何看待战争，看待勇敢。战争当然需要勇敢。两军相敌勇者胜，也几乎是常识。然而老子却告诉我们，世界上有两种勇敢，一种叫“勇于敢”，一种叫“勇于不敢”。老子说真正的勇敢，不是“敢做”，而是“敢不”。不敢当然是胆怯，敢不却更需要勇气。事实上，不敢不过本能，敢不才是境界。显然，勇于不敢，才是最大的勇敢。用苏东坡的话说，就叫“大勇若怯”。

艺凡：这不是兵法，这是兵道了。

易中天：所以，老子懂兵而不用兵。他的观点很明确：以正道辅佐君主的，不穷兵黩武，不争强好胜，不以武力争霸于天下。17 因为兵乃“不祥之器”，只能“不得已而用之”。18 因此，天下有道，战马都会用来耕田，叫“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怀孕的母马都会被征用，小马驹都会生在疆场上，叫“戎马生于郊”。19

艺凡：这就不但是兵道，而且是王道了。

易中天：王道，就是王者之道，也是王者之师的兵道。其核心，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即慈爱，俭即节制；不敢为天下先，则其实就是“不打第一枪”。用老子的话说，就是我不敢主动进攻，只敢被动防守；不敢前进一寸，只敢后退一尺。 21

艺凡：此即王师，将有天助。

易中天：老子这样说，丝毫都不奇怪。因为他的主张，原本就是“天择物竞，弱者生存”。因此在战争中，谁是弱者，老天爷疼爱呵护谁。这就叫“天将救之，以慈卫之”，也就叫“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艺凡：王道即天道。天道偏爱哀兵，岂非很仁慈？

易中天：不，无情无义。且听下回分解，两种活法两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