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开始仪式的时候
生活有时是需要仪式感的,而此时去阳澄湖,摸进一处蟹庄,掰下一只蟹爪,便成为一件极有仪式感的事。
丽君同学微我,中秋假期有无去处,可否去昆山一聚,另还有其他同学。收到消息那一刻,我是兴奋的,但在气息稍微喘匀些时,又有些彷徨。
我是一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当然,这也许是我一直以来,给自己在心底深处无意却有心招来的借口。人生际遇遭逢时有跌宕,然生活始终碌碌,我早已将自己缚在某个幽闭的圈子,不想寻,也无力寻到出口。
虽然已来上海十多年,虽然知道这边有许多同学,但我走在大街上,心却总在陋巷漫游,我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却总是不想翻开地图。甚至有些怕,在某处突然的一回眸,看到一个二十六年来不曾见过的脸庞,瞅着任我心撞如鹿。甚至有些不敢做梦,担心梦里有二十六年前的时光倒流。
我恨我自己,明明心起波澜,却面沉如水,无动于衷。我恨光阴太瘦,无力扛起那三年的温柔,无法将欢喜堆积在眉头。
人们都说高中三年的同学情是最真的,最容易记起的,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小学初中尚年青,忙着去揩干鼻涕,擦尽泪水,将稚气塞进袖笼,微微睁开眼睛,打量懵懂的人生。大学已然复杂,心思如野草般疯长,行动如磐石般硬实,甚而至于阅人无数,千帆过尽,偶一回首,不知灯火已阑珊。
惟有高中,尚还小心翼翼地纯着,尚还简简单单地真着,偶有一点心思,虽然手忙脚乱地压着,却压到了心底最容易触动的地方,一点点积淀,一点点醇绵。无论何地何年,能够回想起那张青春的脸,如同校院墙的那一株四季青,有绿意绽。
那时的一言一行,一个奔跑的背影,一个回首的恼怒,早已穿越时光,在回忆的空际,时时等着降落,附着于一个善感的灵魂,扑腾起一串温馨的珍重。
丽君同学是我同桌,是班上的文娱委员,负责上课前的领歌,单纯活泼。如今聊起过往,于她而言,有些事已然淡忘,于我而言,依旧如昨。
扎着一束笔直的马尾,戴着一副红边眼镜,穿一件藏青色的褂子,着一条青白的牛仔裤。她是走读生,经常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匆忙环顾一下四周,抚抚胸口,出一口长气,某支歌曲便由她起了头。
虽说是文科班,但同学们一点都不文艺,只有疏疏落落的和声响起。许是被课业压得太紧,在歌声交错的刹那,还夹杂着一些英语单词的声音。
每每这时,我便将头伏在桌上,侧面瞅着丽君噏动的唇,嘴唇也跟着噏动,只是窃笑一阵一阵,肩膀一抖一抖。
课余时间,丽君经常捧一本书沿着举水河堤诵读。她往上游走时,我与几个男同学便向下游走,但总有轻风将那声音送到我们耳中。
记得临毕业时,我与另两位同学合写一张明信片赠与丽君,很快,我们三人便各收到她的一张明信片。我的那张还在老家,有时翻出,纸张没有变色,字迹没有模糊,好像是她刚刚写就,立起身来,推推眼镜,微笑着说,“嗨,拿着,这是给你的。”
那上面是一句英文祝福,祝福我成功。另两位同学的明信片上写了什么,我确信,我一点记不起了,但我确信,他们应该都成功了。
二十六年前的那个七月,我们是如何告别的,有没有洒过泪,有没有握过手,有没有说以后常联系,我完全想不起来。但那张脸,那束马尾,那身衣服,那噏动的唇里流淌的歌声,那细碎的脚步,似乎从不曾与我作别。
亚洲,你一定要来,我们到阳澄湖品蟹赏月,你来寻找写作素材,丽君一再请求。不带姓的称呼,是麻城人特有的当自家人的称呼,亲切而自然。
我生活中的某处坚硬被推破了,某些柔软终于坦露在阳澄湖宽阔的水面。湖水平静,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烟雾,芦苇静默着,吐出一丝丝柔嫩的穗子。
夕阳在鱼鳞状的云缝里,缓慢着不肯归去。有行人的脚步,踏着细碎的流光,一如从前。
红边眼镜不见了,马尾不见了,衣服当然不是从前的模样,岁月也不曾抛洒太多的风霜。我一次次说,如若在大街,在汹涌的人流中,只要她经过我的身旁,我一定会有一声叫呼,“丽君同学。”
那个时候,我该会丢掉所有的自卑与怯懦,在羞涩中只是自然地一声叫唤,恍若二十多年前。
虽然眼底早已蒙上一层灰,虽然心底早已有凄惶,但那份记忆,依旧明亮,从来不会走样。
蟹庄的灯亮了,在这个平静的夜晚,生命中有了一些仪式感,不光是对着那些缚住手脚的大闸蟹,更是对着那一份坦荡的真心。
那不是星星眨眼睛的声音,那不是孤独失神落魄的巡游,那是心门徐徐张开,那是生活开始品味风景,那时记忆再度续接,那是一种纯真的情再度回归。
常联系啊。丽君同学一声声嘱咐。
我知道,这也许是真正的仪式感,在扬起手说再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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