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快乐需要自己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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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做为七零后，最常用形容高兴的一个句话就是“比过年还高兴”。可见过年是做为一种高兴的极致存在，不需要任何华丽辞藻的修饰。而当我无意说出这句话时，儿子却淡淡地回了一句：“过年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哑然了，竟无言以对。
已过不惑之年的我，对于过年真的是可有可无了。无非就是亲友们聚聚会，喝喝酒，家家扶得醉人归。要么就是每个人捧着手机抢红包，在各种群里刷存在感。而对于不爱热闹的我来说，这些活动真是无趣至极。
是啊，过年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
02
我不止一次地对别人说过，我的最快乐的时光是在童年。所以，关于过年的记忆，也总是停留在那个时候。
每当即将年底时，就会扳着指头算日子，不住地跑去看日历，生怕自己记错了日期。
母亲总是早早地起来，把昨天的日历撕掉，迎来崭新的一天。
而还在睡梦当中的我，听到刺啦一声清脆的响，就会条件反射地坐起来，穿衣服，下地，同时把哥哥姐姐们叫起来。平时爱睡懒觉的他们，都会带着激动起床，边穿衣服，边兴致盎然地计划着今天的安排。
我们醉心于父母给我们安排的任何工作，那种参与的快乐是任何物质所不能替代的。
或者是因为枯燥的等待太漫长了，所以通过干活儿以使时间过得快些。
03
在寒风凛冽中，把院子里外打扫一遍，将各种杂物堆积起来，点燃起熊熊的大火。我们就围站在火堆旁边，烤着冻僵的小手，感受着那种别样的温暖。看着杂物一点一点地被化为灰烬，火势一点一点地消减下去，似乎将旧的一年里的所有的不快、烦恼、伤心和失望都统统地燃烧殆尽。
随着火焰的熄灭，我们内心里的希望之火却又燃烧了起来。
院子里虽然是黄土地，但那些杂物、柴草却不见了；原本散乱的农具、废弃的家什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角，更给了我们满满的收获。尤其是那些被扫帚划过一道一道的痕迹，就像一本我们整理好的关于旧的一年快乐的日记。
是的，快乐，关于童年的记忆，只有快乐。
或许还有其他，但是早被快乐稀释了掉了。
这时，一只狗跑了过去，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瞬间觉得不完美了。可是旋即又觉得，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点缀？谁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破坏关于过年的一切美好。原本要出言骂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
年味，就在我们的笑声中偷偷地发酵。
04
然后再去铡草，给辛苦了一年的牲畜准备过年的伙食。
那时的农村，没有机械，没有电力，牲畜是最不可缺少的，作用之大甚至超过了人。耕地、播种、拉运庄稼，以及到几十里外的粮站粜粮……全由牲畜来完成。牛、马、骡子，甚至毛驴，都为一个家庭的兴衰承担着重要的责任。
进了冬天，万物凋零，牲畜们就吃不到鲜嫩可口的青草了，而只能以干枯的麦秸、玉米杆为食，或者加一簸箕玉米粒，以为来年的耕作保存着体力，酝酿着精神。为了让牲畜们吃的时候易于咀嚼，麦秸和玉米杆就要用铡刀铡碎。
这也是年前的一项重要工作，大概需要一天的时间来完成。
我家养着一头骡子，性子温和，行动缓慢却耐力持久，拉着上千斤的粮食连续走几十里的路仍气定神闲，不吁不喘。却因走得太慢，常常被父亲鞭打喝骂，但她任劳任怨，从不会发脾气，最多甩两下尾巴，以示对父亲的抗议。
一年到头了，是时候犒劳犒劳她了。
哥哥力气大，操作着铡刀，我蹲在旁边，抱着一捆玉米杆往刀口递送。哥哥将浑身力气凝聚在双臂，往下一压，咔擦一声，成捆的玉米杆就被铡成一寸长的小段。我有时急躁，想快点完成这项无聊的工作，哥哥就会及时地停下，喘着气提醒道：“太长了太长了，短些，骡子会被噎死的！”
事实上，骡子就是吃整根的玉米杆都不会被噎住，她锋利的牙齿不会辜负胃的期待。
但我还是舒口气，似乎把自己内心的急躁和不耐烦都舒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往铡刀口递送着玉米杆。随着咔擦咔擦的响声，铡刀的另一头，就会源源不断地吐出细碎的玉米杆段儿，然后和铡碎的麦秸混合起来，就是骡子美味的年货，可以享用一个正月。
大姐和二姐不用铡草，却一直陪在旁边。
大姐不时地用四股叉将铡好的碎草挑到草圈的一角，越堆越高。二姐则把另一边的玉米杆抱在我的脚下。
当我们看着铡出的碎草越来越多，心里就不由自主升腾起一种虔诚感，对于“年”这个概念模糊却内容丰富的词语，忽然有了崭新的解读。渐而对关于年的一切事物，都产生了莫名的敬畏之情。
这种敬畏，让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充满着由衷的欢乐和无穷的能量。
儿时的哲学，朴素而简单，却不乏智慧与深刻。
忙碌的母亲经过时，便冲我们笑着念起那首关于铡草的谜语：“一个鹰，一个鹞，一个圪蹴一个跳……”
年味，便在母亲的谜语中悄悄地扩散。
05
之后，我们要为羊圈重新铺设干躁的麦秸。羊儿们被我们惊吓得躲到一角，而当意识到我们并无恶意时，便放松警惕，悠闲地散着步。一边反刍着一年的酸甜苦辣，一边发着咩咩的欢叫。
冬天是羊生产的季节，到了年底，羊圈里便多了几只可爱的小羊羔。洁白的卷毛一丝不苟，在太阳下闪着光亮，这得益于它们母亲慈爱地舔拭。它们似乎也被过年的气氛感染着，撒着欢，蹦跶着，舒展着筋骨，学着大羊们顶架。或者一头扎进母羊的肚子下，摇着小尾巴，迫不及待地寻找着母亲的乳房。
我们便忘了铺设麦秸，和小羊糕愉快地玩耍起来，有时难免引起它们母亲敌意的对视。
过年，给所有的行为都赋予了丰富的意义。玩耍似乎已经不是简单的玩耍了，而是带着某种仪式感，让我们沉浸其中。它放大了所有的快乐，而删除掉所有的晦涩和阴暗。纵使冰天雪地，而感受到的只有阳光明媚。
父亲过来呵斥道：“快干活，玩什么玩？”
年味，便在父亲的呵斥声中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
06
过了腊月二十三，整个家里便开始忙碌起来了，扫家，蒸煮，炸糕，炸麻花，炒瓜子，生豆芽，卤猪下水……紧锣密鼓地把有限的资源发挥到最大的极限。似乎惟其如此，才能对得起一年的辛勤劳作，才能让过年的快乐填充到生活的角角落落里，渗透到生命的时时刻刻里。
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静静地等待。
其实只有几天时间了，却觉得异样的漫长，在一分一秒中煎熬。
是的，那种感觉就是煎熬，但不是所有的煎熬都是痛苦的。有一种煎熬是快乐的，我越是专注于这种煎熬，就越能享受到这份快乐。我曾一度迷恋这种煎熬带给我的快乐，甚至觉得这种等待过年的快乐已经超越了过年本身。它总是让我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充满了忐忑和无限的美好憧憬。它总是让我觉得，今年过年不同以往，必然是别具一格的。
年味，在迅速地发酵着，像酝酿了一年的美酒，在各种期许和渴望中，终于在除夕这天揭去了封泥。酒香瞬间散发了以后，不知怎么的，反而不如封存在坛子里更让人回味悠长。当除夕夜密集的爆竹声渐渐地稀落，内心又不由隐隐地有些失落。
于是我想，现在的我以及儿子之所以觉得“过年有什么好高兴的”，就是因为我们直接拿到了酒，而忽略了酿酒的过程。
于是我明白，快乐是需要主动去追求的。就算到头来什么都追求不到，追求的过程，本身就是无比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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