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灭
凛厉的朔风吹起漫天烟沙,空气淅淅沥沥飘来阵阵森寒,这样鬼魅的天气,说是让人骨髓冻裂,血脉干枯也不为过吧。像是有一股呈螺旋状翻飞的“妖风”,渐次将你的肉体凡胎包裹,你瞬间就沦为“风下亡魂”......
四下的植被们早已冻得摧枯拉朽不成形,牲畜也竞相藏起腿脚窝缩在主人为其量身打造的窝棚之中,生怕与这寒风碰个面,沾染死神的瀣气。偌大一个院子,未曾安放挡风的篱竹院坝,在周遭一众小“洋房”的映射下,更加显得孤单落伍格格不入。
一只被抛掉与队伍失联的小鸭子,浑身黄茸茸的鸭毛冻得直打挺,一声嘤嘤嘤的叫唤的力气也使不出来,眼睑眼看就要永久性合上了,赶巧遇见外出如厕的主人。眼见得这小可怜见的,昏死在草丛里,急跄跄的便一把捧在手心里,拿回院坝里,姊妹们看了都摇头叹息,说没救了没救了,看那样儿倒是回天乏术了。秉持着大半辈子经验的主人,实在不忍就这样放弃这条无辜的小生命。只见她迅速找来几把干枯的稻草,打火机一瞟,刺辣辣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院坝里的隆冬。一团凝重的冷气被驱逐出境,待火焰下去了,余下的灰烬还保留着大部分热量,她小心翼翼的将小鸭子半死不活的躯干放上去,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被包容在大量的暖热之中,一分一秒,半个钟头过去了,小鸭子俏皮的双眼又奇迹般的睁开了。大家都不可思议,纷纷看向可爱的小鸭子,连连向主人竖起大拇指。这个卷夺生死的凛冬啊,终究抵不过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人间善心。
讲来这个小故事,是脑子里在极度悲伤的时刻想起的。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小顽童,每天只会睁着大眼睛向所遇之事表示惊奇。上文中的“主人”是我的奶奶,尽管她已经离世六年有余,可是与她朝夕相处的那十五载光阴,那一段段好像是与生俱来便存有的美好记忆,成了后来人生里的治苦甜汤,当我被情绪牵着鼻子走,当我桎梏人潮山海无法自持,当我快要对眼下的生活失去信心之际,我的脑海中,就会自动播映与她共度的时光年岁,她说过的那些话我已然忘却,可是她的身影笑颜、事迹昭彰,好像还伴随身畔,印刻于心。心理学家说,人的一生最终寻逐的,依然是儿时岁月里,腆着胖乎乎的圆脸、随便坐在地上,玩着积木、搭着摩天大厦,哭了有人哄、笑时有人陪的那些时刻的感受,我们终其一生想要获得的,不过是这些:无条件的爱意、被毫无保留的护佑着,以及朝朝暮暮的亲密陪伴。
从前的我也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长成了“巨婴”?为什么委屈了就想要被暖心的拥抱着、高兴时就想要全世界来听我彼时的心声,不如此就会陷入忧郁和自我否定?后来我看了一点书,也能慢慢读懂自己的潜层意识,这不过是人类发展至今的一种必要的需求表达,这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只不过每个人表达需求的方式有所差别。有的人忙忙碌碌一整月,只为在家里的小孩奶粉见底时能够爽快的的掏出金币填满它,只为看着自己的小孩那粉嫩的小脸、开心笑的样子;有的人散尽“干粮”狂追男神不惜自己饿肚子、还想尽法子讨得彼之欢心,只是为了机遇到来时,能够“抱得美男归”,告诉自己什么叫做人定胜天。其本质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亲密关系的需求,就像小时候拼命喜欢的橱窗里那个昂贵的洋娃娃,一定要用自己亲手赚来的钱买下它,才敢在日后义无反顾的施与满心满眼的爱意。
长大为人,我们好像被披上了形形色色的外衣,诸如成熟、思想独立、决绝果敢,傲慢等等特质。这些评价式的词汇一步一步套在我们尚未成型的脖颈,以至于走起路来都要掂一掂生命是否能够承其之重,然后谨慎迈步,小心翼翼的行走世间。可是我们总是习惯性的忘却了,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依然是那个渴望爱与被爱的、腆着胖乎乎的圆脸的小朋友啊。我们望向美好的东西时的眼神,一如儿时望向妈妈的那双。无论我们有多难过懊恼时,仍然选择独自咽下时的心,依然渴望有人虔诚温柔的抚慰和倾听,一如儿时我们躺在奶奶怀里撒娇哭泣的模样啊。
都说看一个人是否善良,是看他对这个世界的整体感观。他看世界时觉得整体是好的,他便是善,反之则恶。当我在无数次面临意志的考量时,善与恶就在一念之间回环时,我就会有种奇迹般的退缩,退缩到儿时,回到妈妈的子宫里,回到奶奶的怀抱里,彼时之想法,是生命最原生的始源。任何一种难以理解的人性都会变得有迹可循。我看自己,是个可爱的小婴孩,我看别人,也是一样的小宝宝,思维与状态的发展,都是沿着善良的起始点一步步生发,长成如今的模样。这样想来,相逢即是缘,善良才是人性的底层思维,我又何必将自己牢固在偏激的情绪里,放下,算了,宽容,方是爱自己的唯一通道。
佛说,先见自己,后见天地,然见众生。圆通烬灭,方是彻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