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下的欢笑(2010.11.30)
小时候,因为姥姥家园子里的那棵樱桃树,我藐视其他所有的樱桃树。
那棵樱桃树是我见过的最粗的樱桃树,它在姥姥家园子的一角,树冠覆盖了园子的四分之一。它肆意舒展,樱桃熟了的季节,那结满一串串红樱桃的枝桠伸出了墙外,迎接每一个走进院子里的人。
当你跑过去摘红艳欲滴的樱桃,你会发现原来土墙的墙头上还怒放着一簇簇的马季菜花,马季菜花的茎叶紧紧贴着墙头向四方伸展,各色的花朵便在墙头蔓延开来,红色,粉色,白色,橘黄色,蓝色,每种色彩都很纯正,花瓣薄如绢帛,这些小花儿簇拥在一起,悠然地秀出低调的妖娆。
樱桃树,马季菜花,那干净得没有一根草棍儿的农家小院和每年都要疯狂地绿上一夏的菜园都是姥姥的杰作,也是留在我记忆深处的令我魂牵梦绕的姥姥的温暖的家。那里承载我们姐弟三个一年三个季节对吃樱桃的盼望,那里洒下一年一度的大家庭团聚的欢笑。
从我有记忆起,樱桃熟了的季节就是爸爸妈妈带我们姐弟三个去姥姥家的时候,这是我们和姥姥心照不宣的默契约定。那时候我们三个都很小,父母也不过三十几岁的光景,很有激情陪着我们疯,比如开始刮春风了的时候,爸爸牵着亲手做的风筝领着我们三个在旷野里迎风呼叫着奔跑,比如农闲的时候妈妈在我们的央求下拿着剪刀尝试剪纸剪出拙朴的小人儿。从我家到姥姥家是十二里的路程,我们一家五口总能成为去往姥姥家的路上的一道最抢眼的风景:爸爸骑着他那辆二八的永久自行车,车子的大梁上奇迹地挤坐着我和妹妹,车子的后座上坐着妈妈抱着幼小的弟弟,爸爸蹬起车来似乎毫不费力,起初我和妹妹兴奋地见着什么问什么,像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但快到姥姥家的时候,都相继耗没了能量而打起瞌睡。
我们到来的消息总能迅速地传播开来,于是舅妈们来了 ,舅舅们来了,(我有六个舅舅,除一个在大连外,其他的都在姥姥身边) ,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来了。屋里屋外欢声笑语,热情洋溢。老舅忙着去河边买鱼,老舅妈忙着在厨房做饭,(他们和姥姥一起住),大人们彼此嘘寒问暖拉家常,说不完的话,我们这些小孩子早已或抄起凳子或拿了杯子瓷碗暖瓶盖等各种器皿撒欢儿地跑到园子里去摘樱桃儿了。姥姥种的这棵樱桃树,无论在枝叶的繁茂程度上,还是在所结果实的数量质量上,都是称王称霸的,真的,直到今天我都没见过那么大的樱桃,那樱桃个个有五角硬币那么大,个个圆润饱满,它们在小小的深绿叶子之间累累如珠。许多果树爱生虫子,这棵樱桃树却是从来不喷农药都不生虫子,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地在它的每条枝桠下钻走自如。我们成把地捋樱桃,直接放在嘴里吃,樱桃很甜,个个肉厚核小,我们吃得很贪婪,常常把果汁溅到衣服上被妈妈嗔骂。海涛、海龙、海虹、海城、海洋、海波、海燕、海娟、海星、海玲、海英、海新、海光……这些都是姥姥的孙子孙女,再加上亚凡、我家的三个——她的四个外孙外孙女,我们每年相聚在这样的一个美好季节,我们在樱桃树下边吃樱桃边肆意地说笑打闹,忘情到现在想不起来姥姥那些年总是站在哪个角落里看她的孙儿成群内心激荡着怎样的喜悦和幸福,我也不知道姥姥是否对她的所有孙儿都寄予相同的厚望希望他们能够健康、平安、快乐和成才。
18年前的今天,那个大雨如注的中午,姥姥离世的消息闯入我们一家人原本平静的午睡,妈妈踉跄地下床,头都磕在衣柜上。我没有去送姥姥,爸爸妈妈去送了,姥姥村子里的人几乎全部都去送了,姥姥养了很多年的大黑狗也去送了……奶奶领着我和弟弟妹妹呆在家里,我的泪水一次次模糊了眼睛,我一直以为那个满头银发依然梳着光洁的发髻,面色红润,永远穿着一身灰色偏襟衣服,总是把屋里屋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无比俭朴无比喜欢种花的姥姥永远会陪伴我的成长,等我下次去吃樱桃的时候,她依然会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珍藏了很久都舍不得吃的糖果给我,依然会拿着舅舅的草帽去园子里兜回刚刚熟了的紫色柿子给我……
樱桃树下的约定就那样随着姥姥的离世而终止了,后来老舅卖了老房子,据说樱桃树很快就被买主砍掉了,因为它荫着小半个园子蔬菜都长不好。姥姥不在了,妈妈真正意义上的娘家不在了,樱桃树不在了,樱桃树下的舅舅有的也不在了,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各奔东西了……
走在异乡的街头,每每看见小贩筐里红灿灿的樱桃,心中都是无比的伤感……所以,现在的我,是极少吃樱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