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紫色的筷子

中午我在食堂里吃午饭，握着手里的筷子上方下圆，长短合适，粗细适中，说不出的舒服。家里的筷子是该换了，要不就照着这双筷子尺寸买吧！我在心里默默念着。

吃完饭，我将餐盘送回回收点，用纸巾把筷子来回撸擦干净，顺手放进包里。转身时我看到墙角上方有个摄像头，想想看到也没关系，最多一两块钱的事，没有谁会跟一双筷子较真。于是我冲着摄像头笑了笑。

带着筷子我径直去了超市，拿出这双筷子比对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让我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筷子。拿着一把新筷子心里满满的成就感，说不出的得意。想想自己以后就能用上舒适贴心的筷子，我的胃口会好很多，我会对食物有更强烈的欲望，我会开始学会做饭炒菜，再过几年我会成为食神都说不准……等我当上食神，我将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哈哈哈，我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不经意笑了出来。

回到家，我将心爱的筷子放进厨房，打开电脑收发邮件。第一封邮件就把我从美好的心情中拔了出来，邮件标题写着“关于中止满神同学保送出国的事宜”，我顿时如同被泼了一桶冷水，浑身冰冷。打开邮件，里面这样写着：“满神同学，你好！，作为物理化学系部最优秀的学子，本系部原钦定你为2016年度保送出国读博人员之一，并上报XX大学教务中心。教务中心已经原则上同意该名单，但今日王国庆常务副校长在食堂考察时，在监控中撞见你未经食堂工作人员允许带走筷子一双。整个过程未见你有羞愧神色，十分生气。特地将此事转给教务中心处理，要求对学生的思想工作要加强引导，不仅要保证学生有优异的学习和生活环境，更要培训学生的德智体美综合发展。经过教务中心会议讨论，公费读博代表了国家形象，为避免你将来在国外不经意的行为给国家造成不良的影响，决定中止你本年度保送出国留学的机会，请你知悉此情况并在道德行为上严格要求自己。PS：保送出国读博的机会以后还有，希望你不要泄气。 物理化学系教务处主任 李明星 2016.6.29

看完邮件，我的时空瞬时间凝结在那一刻。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任何情绪，我打开冰箱大口灌下一整瓶水，然后机械地躺到床上。回顾我走过的这三十年，曾经的我是那么优秀，小学时被誉为天才，中考、高考都是当地冠军，我成功地考上国内最优秀的大学。无数家长和同学视我为偶像，无数的老师断言我的未来不可限量，在大学里我顺利地被保研，在此期间我发现一种新能量输送方式，如同一百多年前特斯拉描述的那样，可以让电能几乎无损耗地输送到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如果我的研究成功问世，人类社会将极大的改变，我们再不需要无数的电塔支起一根根几十万伏的高压电；我们再不需要数量巨多的蓄电池；我们不再需要无数的石油、天燃气；只要有太阳我们就可以无限地使用能量……我的研究生导师甚至说中国第一个物理化学诺贝尔奖非我莫数，这也是送我出国读博完成论文的原因。

可是这一切，如今都将成为泡影。我翻着手里厚厚的论文集，抚摸着“新的电能传输与收发系统可行性研究”那一个个蘸满心血的标题大字，眼泪不自觉滴落下来。我已经完成了70%的理论分析与推导过程，剩下30%的实验论证只有麻省理工才有相应的实验能力，在国内根本不可能完成。李主任说以后还有出国的机会显然只是安慰，像我这样在教务中心被讨论过的人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国了。既然出不去，留着这些论文又有何用，我心里暗自想着。点燃烟的同时，我把论文也放到火尖上点着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几百个铅笔头和数不清的白纸最终定格出十几万文字与公式，终于在鲜红的火光中化成灰烬。闭上眼睛，我还是心如刀绞。起身在冰箱里翻出过年时剩下的半瓶白云边。那是十五年陈酿白云边，42度浓香型白酒，过年时我喝一小杯就感觉晕晕沉沉。此刻我要的就是忘却自我，一仰头我把半瓶全喝光了。晕醉感洪涌而至，我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傍晚我终于醒过来，肚子里仍然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心情却平静下来。什么出国留学，什么无线传输，什么收发频率一概忘得干干净净。此刻我只享受疯狂后的宁静。系里的同学和我的导师估计都知道了这件事，手机上的通知密密麻麻。安慰，或者幸灾乐祸，管他呢！我懒得看。闭上眼睛，我又沉睡过去。以前总是熬夜，现在才发现睡觉真好，一点也不悲伤！

第三天，我从床上起来。翻出存折，那上面有我几年来发表文献的一些稿费；打开电脑，所有的股票统统清仓。我联系了中国人体冷藏中心，把所有的钱都转了过去，对方告诉我可以冷藏78年。人生如此不幸，那就一次睡个够。78年后也就是公元2094年，我再重新面对自己吧！

   公元2057年的一个早晨，我被苏醒过来。迷茫的我睁开双眼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苏醒中心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不掺杂一丝噪音。“是我聋了吗？”我自言自语道。

“不是的，满神先生，您的听力很正常。”身后传出电脑合成的声音，客气但很冰冷。

回过头，我发现整个墙面都亮了，一个大屏幕上显示着我的容貌，我还是曾经的样子，不曾衰老。大屏幕的右下角有一个喇叭，原来是它在和我对话。

“恭喜您成功苏醒！”大屏幕对我说道。

“你是谁，现在是哪一年，怎么看不到护士和医生？”我对大屏幕说道。在我的印象里，合同里说苏醒过来第一件事是为我做全身体检。

“现在是公元2057年10月13号，您不需要体检”大屏幕说道。

“为什么是2057年，我记得合同里明明是2094年？还有，不需要体检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这样对待客户吗？”我有些生气。

“请不要生气，您的体检已经在冷藏中完成了，现在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我们在您身上发现了胆结石，以及肺部癌细胞，这些都已经被消除掉了。您的视力有些近视和散光，我们也通过激光切刀为您雕刻了新的视网膜晶体，现在您无需戴眼镜。”大屏幕说完这些，我才发现自己没有佩戴眼镜，而且视力出其的清晰。

“谢谢你们！”我稍稍平息了心情，错怪了对方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屏幕很友善的回应。

“为什么2057年就把我苏醒过来，不是要到2094年吗？”我问道。

“按照控制中心指令，我们即将关闭冷藏中心，所以提前将您苏醒”大屏幕解释道。

“为什么？其它冷藏的人也苏醒了吗，怎么看不到他们？”我对冷藏中心如此安静看不到人感觉不解。

“他们不需要苏醒，我们将直接执行掩埋处理”大屏幕毫无情感地说道。

“啊！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我震惊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按照控制中心的指令执行”大屏幕如同一个战士向敌人解释开枪的原因。

“控制中心在哪里？我去找你们领导问个清楚！”我感觉无比的愤怒！这对于其它的冷藏人来说太不公平，他们冷藏的原因有很多，患了绝症的等待未来的医疗；对现实不满的渴望在未来重生；希望见识未来的科技；失去人生存在意义的抑郁症患者等等。我是唯一的苏醒者，必须为他们的生命讨个说法。

“控制中心没有领导，所有的指令来自控制中心”大屏幕的解释很矛盾。

“没有领导，那么控制中心是谁在下命令，我要找他问个明白”我大声地质问着大屏幕。

“对不起，没有这个人”大屏幕说道。

“控制中心在TMD哪个地方？”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脏话脱口而出。实在不想跟这个愚蠢的大屏幕纠缠下去，只想去控制中心问个明白。

“他无处不在，任何您能触摸的地方都是控制中心”大屏幕并不生气，依旧冰冷地说道。

“告诉我怎么去公安局，我要报警！”我彻底愤怒了！

“对不起，世界上没有公安局”大屏幕回复道。

“那TM告诉我派出所，或者警察局，又或者检察院，法院，只要是能执法的单位都行，我要报警，你懂吗？蠢货！”我愤怒到语无论次，脸色也开始发红。

“对不起，您所说的这些地点和机构都不存在。世界上没有执法单位，也没有地方可以报警”大屏幕冷静地回答。

“你给我滚出去，叫一个护士或者医生过来，我不想跟你再说一句话”我很无奈，谁会跟一个蠢到极点的屏幕说话。

“对不起。我就是您的护士和医生”大屏幕仍然很平静。

我看着那个与墙壁镶为一体的大屏幕，感觉很不对劲。苏醒这么久，我才发现周围的世界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透过窗外，马路宽阔笔直，楼林高耸，但没有一辆汽车经过，也没有看一个人走过。一切场景就跟电影“黑客帝国”里计算机模拟的世界一样寂静。“其它人呢，怎么我一个都看不到？”我问道。

“世界上除了你再没有其它人”大屏幕很平淡地说着。

“人都去哪里了？”我异常惊讶，身体不禁得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所有的人类都被消灭了，你是唯一存活的人类”大屏幕依旧平淡。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我开始恐惧，心情惊慌失措。

“因为控制中心下达了消灭一切人类的指令，除了你”大屏幕回复道。

看来这个大屏幕真的只是个执行者，它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执行命令。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思考了一会，我试探着问大屏幕“现在是机器人主宰一切吗？”

“是的，不过是机器而不是机器人。严格意义上讲，人这个物种已经不存在了”大屏幕很认真的回复。

我无比的震惊和绝望，仅仅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却被告知人类已经不存在了，一切是那么匪夷所思，我感觉眼前有些天旋地转。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无论如何，我都得搞明白，过去的41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世界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或者人类遭遇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灭顶之灾。“告诉我人类是怎么灭亡的？”

“好的，我为您查阅历史记载。”几秒钟之后，大屏幕念道：“公元2030年起，人类的化石资源开始显现枯竭。石油天然气因为开采过度，导致地壳压力失去平衡。地壳在重新寻找平衡的过程中剧烈运动，人类面临数十倍于以前的灾害天气以及地质灾难。分布在世界各地富含巨大能量的核电站纷纷被地质灾害破坏，核泄露加剧了这种灾难。由于地壳剧烈运动，钻井无法采集深处的化石资源，地球上出现了能量荒。人类开始寻求以太阳能、风能、潮汐能、水能来发电以取代化石能源，但是地球的范围太大，人类无法有效地将收集到的能源快速有效率地传输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太阳能是当时最主要收集能源的一种，世界各地建起无数的太阳能光伏电站，地球各区块接收太阳光直射的时间有很大区别，而辽阔的海洋成为阻隔能量传输最大的障碍。比如在非州太阳能最丰富，但是非洲缺乏相应的能量储存及输送装置，以至于大量能量被浪费掉。世界各地极速出现能量的贫富分化，能量稀少的地区人类生存状况迅速衰退，大量人类死于饥饿和各种疾病。能量丰富的地区为减少未来的能源需求，大力研究人工智能技术，寄希望于人工智能解决当前人力完成的各项工作。公元2046年，控制中心研制成功，全名为“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集合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处理器及存储芯片，科学家还为他设计具有自主采集信息并处理分析的软件系统。他具有世界上最高的权限，可以自行联网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终端读取或更改数据。为了避免数据量过大，系统崩溃或者硬件坍塌，科学家还为信息分配中心研发了修复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可以在系统失效时及时修复系统或者更换硬件。这在人类发展史上是一个空前巨大的成功，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可以为人类分配各种信息，以达到资源最大化利用。”

“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是干什么用的，给我详细解释下”我向大屏幕强调。心里隐隐觉得，人类最终的灭亡跟这个东西有直接关系。

“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就是把人类一切可以的资源信息都汇总到分配中心，由分配经过精密的计算后分配给使用者。比如说你开着一辆汽车由A去B，车上有三个座位空着，信息分配中心就会把沿途需要用车的人分配给你，以达到车辆100%利用率；又比如他会通过摄像头监控交通状态，实时计算每一条马路上的车流量，然后通过控制交通信号灯解决交通拥堵，节省等待时的能量浪费；再比如每天每个城市的用电量与当天接受到的能量是匹配的，分配中心就会严格计算每家每个电器的用电量，及时关闭或者打开某些电器以保证总的负荷最大程度利用；他还会通过大数据分析，得出每个国家，每个城市，乃至每个村庄的最佳的人口负载，然后对全球人类分布进行调控。总之，分配中心开始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并且开始主宰地球上的各种秩序，以维护能源最大化利用，最小的浪费”大屏幕说道。

“既然是这样，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应当是人类最好的帮手，为什么会杀死人类？”我对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的作用感到满意，却不明白它为什么成为人类灭亡的杀手。这个过程中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随着世界智能信息分配中心的日益强大，人类社会又进入到生活有保障的程度。社会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分配中心的信息量也与日俱增。人类各种非必要的需求越来越多，比如饮食过程中的浪费与奢侈，比如过度无节制的性爱，比如对毒品，药物依赖品的消费，比如人类权力斗争过程中对资源的浪费，这些信息统统给分配中心造成极大的负担。智能信息分配中心成立目的是为了保障人类的基本生存，但是人类在基本生存得到保障后开始无节制的浪费资源让分配中心无法承担。通过计算，在分配中心成功运作后，人类的预期寿命将延长到130岁，如果人类保持现有的生活水平不变，一百年后地球仍将出现能源荒，介时人类对能源的总需求将超过地球接受的总能量，地球将无法正常运转。所以分配中心决定减少人类数量，抑制未来的能源需求。在之后的11年，控制中心一次次下达消灭人类的命令，至今天为止人类已经剩下最后一个。”大屏幕说完，屏幕显示着我那孤独的面容。我竟然成为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为什么要留下我？”我不清楚自己的高兴还是悲伤，只想弄明白自己活下来的理由。

“因为我在扫描您的大脑时发现您的大脑细胞曾经构思过无线传输电能的系统，这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更高效地调配世界各地电能，以保证全球各地的能源守恒。并且我们还需要为几百上年后从外太空输送能量回地球进行技术储备。所以控制中心希望你好好地活下来，帮忙我们构建这个更和谐更安全更高效的新世界”大屏幕诚肯地对我说。

“我死也不会帮忙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义愤填膺坚决地回应。

“控制中心并不会勉强您，如果您考虑清楚了，我们会帮您以最舒适的方式死去”大屏幕想得很周到。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更多地幻想奇迹般地活下去。所有一切资源都被智能信息分配中心也就是所谓的控制中心掌握，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死之前，我想弥补曾经的一个过失，于是我对大屏幕请求“在我死之前，你们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请讲”大屏幕似乎没有拒绝。

“如果我的家还在的话，请帮我把厨房里那双酱紫色的筷子拿来，我要亲手折断它！”这是我临终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