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炉子里的火星星还在一亮一亮，夜里静悄悄的，能听见家里的老狗卧在门口打呼噜的声音。抬起头能看见窗子外的一方天，黑漆漆的，幕一样地挂在那，上面贴几颗黄星星，随着炉子里的火星星一亮一亮。
这腊月的天儿就是冷，肩胛露在被子外面就像被风撩上似的，丝剌剌地直哆嗦。刚点着的烟也抽得差不多了，孙世光把烟头压在炕棱边上碾灭，将被子朝里箍一箍，把自己盖严实了才翻了个身平躺下来。
许久，他还是没有一丝睡意，两眼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一眨一眨。该有两点了吧，能听见外面的“龇怪子”飞在木杆上叫，老狗被吵醒了，也“汪汪”叫了两声，“龇怪子”扑棱一声又飞走了。
这“龇怪子”可不是个好东西，谁家倒霉它就落在谁家院里叫。它不像燕子那样受欢迎，家户人都希望燕子能在自家屋檐上垒窝，燕子是个祥鸟，“龇怪子”可不是。孙世光在心里骂了一句“坏东西”。
他忽又想起，开春时有只燕子还在他家屋檐上住了些日子，他和老婆特欢喜，大清早起来看这只燕子咋垒窝。燕子衔了泥和碎柴一点一点地垒，将近两个星期才垒了个特别丑的窝。垒好了窝就该下蛋了，可这只笨燕子下蛋时屁股撅在窝外边，下的蛋都掉在他家窗台上打碎了。他老婆就笑说这燕子和他年轻时一样，三十岁都不会过日月。后来，这只燕子不知咋的突然就飞走不在这住了，也不回窝看看。就为这，孙世光还懊恼了几天。腊月二十三，人们就兴在这一天大扫除以除去一年的晦气。他老婆看这燕子也不住了，泥糊糊的窝却留在屋檐上，就一棍子把燕窝给戳掉了。孙世光知道后，还生气地说了老婆几句，他想着万一这燕子明年春天还能再回来呢。
对啊！那只燕子咋就突然就不愿意住了呢？孙世光对着一片漆黑想，它是不是嫌家里太倒霉了？是了！最近家里就是太倒霉了。
他在黑暗中瞅了瞅大儿子家的俩个小兔崽子，再看看正熟睡的老婆，哎！他这老婆哪哪都好，就是嘴太碎，话太多。今天，噢！不对！应该是昨天，现在都两点多了！昨天早上，本来前天晚上大儿媳妇说好了昨天早上让他和老婆去大儿家吃烙饼炒菜，大儿媳白天在超市上班，两孩子就留给他和老婆照顾。其实，大儿媳也挺孝顺，她也是看婆婆哄两孩子不容易，就特意买了鸡蛋和菜，想涮鸡蛋饼炒个菜做给他和老婆吃以表谢意。谁知，昨天早上大儿媳估计上班太累，十点了还不起床。他和老婆因为上了年纪，睡意不多，一般早上五点多就起来生火做饭。老婆等了一早上还不见大媳妇起来，就开始在他面前碎碎念，说大儿媳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懒，早上起那么迟，脏衣服快攒了一年，家里屋子乱成猪窝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他老婆一旦开始说谁的不是就跟安了马达似的停不下来，孙世光听着都烦，就一直坐在炕沿上不说话。谁知，老婆正抱怨在兴头上，他忽然看见大儿媳妇的身影从门外闪过。坏了！他急忙让老婆住嘴。
等过去在大儿家吃饭时，他明显感觉到大儿媳妇的冷言冷语，吃罢饭，大儿媳妇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今天不回来了，孩子晚上跟着你们睡吧！”
哎！他头转过去又瞅瞅老婆。这个家他精心维持了十五年，他深怕哪出错了像旧时那样闹个婆媳不和的场面，他不希望家里有争吵，有不和，可有时候人多了，争吵在所难免。他就使劲压住场面，不让火蔓延开来，稍有点火星星，他就恨不得浇一大盆水给灭喽，他不想那层维持家和的纸被捅破。
可他老婆呢？话也太多了！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就说什么，稍从儿媳那儿受点委屈就没完没了地念叨，完全不理解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他在心里骂老婆：没文化的婆姨！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站在中间维持，不让事情闹大。大儿媳在超市上班，他觉得这就是他大儿子的无能。要是他儿子有本事，还用得着媳妇出去赚钱么？想到这，他又开始愁他儿子。
大儿子每天晚上替别人开出租车，本来他好好赚钱维持他们一家四口绰绰有余。可是，他儿子就是不知道攒钱，都快奔四的人了还不知道如何挣钱，稍赚点钱就叫上他那帮狐朋狗友去外面吃饭喝酒，还打着“朋友多路好走”的幌子。有时候，孙世光恨不得拿跟棍捶死他儿子。
这不，之前在城里租房住的大儿子现在连房租也付不起了，只能领着一家搬回来住。这屋子还是孙世光分别买给他两个儿子的家产，大儿和二儿各两孔窑洞。想当初，他也怕他两个儿子万一有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能有个避难的地儿。现在想想，他的话也算灵验了。
这不成器的儿！什么时候才能够务正业啊？孙世光又想，要是他自己腰缠万贯，儿子儿媳们不是就不用出去受罪了吗？把家产分给他们，他们爱干嘛干嘛去。可是，他转念又一想，还是不要太有钱了，有钱他妈的也是罪，没准兄弟之间争个家产什么的事儿还越多，还不如当个穷人活得实在。
村里就有一个亿万富翁，本来，他家那么有钱不愁吃不愁穿的，可这富翁的妈却日渐消瘦，身子还不如当年穷的时候呢。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儿媳结婚五年都没给她生下个孙子或孙女，儿子儿媳整天就知道赚钱，她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她愁啊！
嗯！还是不要太有钱。孙世光看看睡得正香的两个孙子，天儿这么冷，小孙子的一个胳膊却露在外边。孙世光笑着骂道：“小兔崽子！”他起身去给小孙子盖好被子。
再过三天就过年了。孙世光躺下后仍旧睡不着。俩个儿子的意思是想在一块儿过年，也好，一块过热闹嘛！儿孙满堂，围桌而座，吃顿团圆饭，热热闹闹的，多好！二儿子一家明天也该回来了，可蔬菜呀，肉呀什么的都还没买呢。得赶紧买，天明了就去！想想过年还要些啥东西？噢！瓜子花生是不能少的，万一大正月的来个客人，没东西招待怎么成？另外再买二斤水果糖，小兔崽子们就爱吃糖。嗯……水果也得买点，苹果，甜橘子得多称点……
孙世光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应该有三点半了吧，天快亮了！也快过年了，过完年，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