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猫一起远行

一

又是爸爸那只讨厌的猫。猫轻灵地跃过窗台，顺着风撩开的窗帘，好像荡秋天一样的来到院子里。我躺在床上，没有妈妈来讲故事。妈妈再也不来，去了很远的南方。爸爸也不来，满身酒气。爸爸只喜欢讨厌的猫。猫的小舌头舔着爸爸的脸，爸爸就笑了。爸爸就说：“小乖乖”。这只讨厌的猫，爸爸以前只这样叫我的，现在它把我的名字抢了去。猫很快很快地顺着月光爬到院子的枇杷树上。它命名用两只大大的眼睛冲着我笑，猫把爸爸哄着睡着了，没有人哄我。讨厌的猫，趴在树上，冲着我伸出胡子，用脏脏的爪子冲着我，叫我知道它胜利了。爸爸不再是我的爸爸了，再也不是。月亮黄黄的，很远吗？上面有什么？有南方的妈妈和我一个人的爸爸吗？我再也不要这只猫。

二

长得越来越像了，那略略有点厚的嘴唇，还有眼睛。这双眼睛，从来都是冷冰的盛气凌人，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她会慢慢长大，我总觉得是一场噩梦的继续萌芽阶段的版本。虽然只有十岁，我越来越不敢面对这双眼睛。漫长的十年，好像都在爬一个永远也爬不玩的坡。试着努力，脚步总沿着这双眼的冰霜滑下，永远没有结束。然后这个小家伙的出生，本来以为生活多了一个酵素，也许能花开点冰冷，多一点颜色。但我的努力总是化不开冰冷，也永远爬不上这个坡。眼前这双眼睛是她妈妈的继续吗？我还要爬一个怎样漫长的坡？小家伙总是坐在远远的角落的板凳上，迎接我回来。她的那双眼睛，大大地冰冷地注视着我的疲惫。我于是去抱那只猫，去抚摸它，这小小的一团柔软，带着体温，听话地试图帮我藏起一身的疲累和莫名的恐惧。我亲它，抚摸它的毛发，脸侧开朝向窗外，总感到那个女人没有走远，从角落的小板凳上继续逼视我的落寞无闻的生活。

三

老师又批评我了，爸爸跟老师说我懒，不做家务，不关心爸爸。爸爸说我淘气，没有爱心，把猫的毛剪掉，还弄断它的爪子。我躺在被窝里，听见他开门。讨厌的猫撒娇的声音，阿爸冲着它叫“小乖乖”的声音。爸爸再也不理我，他再也不会推门进来，问我为什么睡这么早，问我有么有吃饭。爸爸叫猫吃饭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只是恨那只猫，我想爬到月亮上，想我的妈妈。月亮好温暖，老师说温暖就是躺在妈妈怀里的感觉。妈妈怀里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记不起来，也和月亮一样是黄黄的，像有一大堆天鹅绒吗？讨厌的猫又爬到了那棵树上，它这次没有从窗台，它怕我了。它抓住树枝的时候有点摇晃，我很高兴剪掉了它的爪子了。它的毛被我剪得七零八落的，它冲我笑的样子也就没有以前神气了。

四

回到家挨，今天格外平静。不知为什么，平时小家伙也从来都不说话的，却一直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今天没有在凳子上出现，还有那双眼睛。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舒了一口气，满屋子都能听到回响。我舒开身子躺上沙发，猫便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它的舞步比平时更欢了，尽管被剪掉了毛发和爪子。它却好像通灵一般感到了气氛的改变，要和我一起庆祝了。那天不是因为我早下班十五分钟，小家伙已经把它剪成肉团了。第一次伸手打了她。她没有哭，一点哀伤的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登大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我。我分明从中感到了一种力量。我缩回手，不敢再看她。时间好像正在她身体里培养出一种东西，慢慢而又清晰地，只等着一天成熟。我习惯地转向窗外。难道我的命运轮回又要开始了吗？

五

我抱起猫，尽管它正咋，已经没有爪子可以抓我。爸爸每月有回来，也许还在对面的酒馆喝酒，所以，没有人可以救它。我推开院子的门，这里是猫每天冲我炫耀的地方，我把它变成刑场，今天它要失败了，它会走得远远的，不会再抢我的爸爸。不，爸爸也不要了，我去找妈妈。我把猫的脖子套在绳套里，勒紧它，猫开始大声地叫唤，挣扎。绳子帮了我的忙，它再也逃不掉，找不到救兵。我慢慢放开它的身体，它就开始在枇杷树下的半空中跳舞了。它叫不出来，嘴巴张开，从里面渗出血来，然后彻底地舒开身子，投降了。它终于走了，讨厌的猫，去了爸爸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月亮升起来，天鹅绒色的月亮。我坐在枇杷树上，猫坐过的地方，头上是月亮。上面有温暖和妈妈。怎么能去月亮上呢？书上说，灵魂很轻，也许顺着风，一直就能飘到月亮上去了。灵魂是人死之后才能出来的东西，我要是死了，灵魂就可以飘起来了，月亮就不远了，妈妈是在那里等我吗？

我想快点去月亮。低头看看，地上黑漆漆的树影，还有猫的影子在晃动，坐的地方应该很高了。我跳上去，灵魂会出来吗？会很快飘起来，踩上云彩，去月亮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