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我感觉像乘着一架起飞的飞机，心脏似乎承受着几吨的压力，喘不过气来，我心想，“妈的，老子要涅槃了”。

今年是第三个本命年，俗话说本命年多灾多难，我一口气从网上买了几十条红色裤衩。父亲也到了花甲之年，自从我大学毕业就开始催我成家立业，母亲去世后，父亲似乎变了个人，对我的婚姻也不再逼迫。

我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前女友的老公们都厚颜无耻地跟我说“感谢您照顾她这么多年”。以至于我有种”下辈子还做她们好姐妹“的幻觉。我也越来越珍惜跟小凡的感情，没想到在我生日的那天，她竟然臭不要脸地跟我说“爱上了别人”，踩着点给我送来本命年的贺礼。

老狗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你个傻逼，老子早就觉得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狗在大晚上抛妻弃女陪我到城隍庙宿醉。我俩喝掉了几扎啤酒，从前女友骂到前女友们，从前女友们骂到前女友的老公们。路人时不时侧目露出惊异的表情看着两个老男人抱头痛哭。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骂了多少人，伴随酒精的作用一阵阵反胃，使得多愁善感的我已老泪纵横。我决定要好好活下去，现在我他妈要涅槃了。

我感觉像个鸟一样能够俯瞰整个地球，我看到自己倒在马桶边上，一只手搭在马桶边缘，口吐白沫，脸色苍白，我从未想过我会以这样的姿态在人生的战场上倒下。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我终结的方式，或驱车而死，或卧床而死，或死于飞机，在这个战场上热血激昂、披荆斩棘，无所畏惧。然而，所有的死士最终都只是一具死尸。

“你是喝多了酒，引起心肌梗塞猝死的”，不知哪里来的声音说道。

我想说话，但是根本说不出来。这种体验在我做噩梦时有过，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一样，想吼却无能为力，只有束手就擒，我感觉被蒙上了巨大的耻辱。

医生跟我说过我心脏不好，建议我戒烟戒酒。没想到我真的猝死了。

“你是谁？”，这句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我确定我已经”说“出了这句话。

”你的智慧不能理解我这种存在，你可以把我想象为一个人，有点像你们口中的先知。“那个声音说。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不是死了？“说到”死“这个字，我把自己都吓得一身冷汗，母亲过世时我有过类似的感受。一直在活人堆里，活人的热情让我感觉死亡似乎离我很远。

我的大脑接受到不以为然的笑声，是那声音传来的，似乎在嘲笑我的惊恐，”这要看你对’死’是怎么理解的了，你现在只不过是状态的转移，从之前的状态转移到现在这个状态，你可以永远在现在这个状态，直到我觉得有转移另一个状态的必要。这里既不是你所认为的天堂，也不是地狱。“

在孩童的时候时常想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当时最无法接受的是我父母也是会死亡这件事。立志长大后要研制长生不老药，长大后就没有然后了，似乎中间被很多事情耽搁了。读书的时候想考个好大学，毕业后想找个好工作，工作后想升职，不知不觉就过了三个本命年。

现在这个神秘的声音却告诉我要永生，我真是手无足措。我意识到其实我年幼时所想要的永生其实只是对世间各种感情的留恋。

我说，”我的所有朋友、亲人都在下面，我在这里永生没有任何意义。“

我这时想到了老狗，老狗是一个对生活毫无追求的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要好好活着，因为我们会死得很久“。毕业后就在老家相亲结了婚，婚后生了个女儿，每每见到他，他都吹牛逼说他女儿有多乖，老婆多顾家，他俩就是他人生的全部。

在老狗眼里，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有车子就是新时代的四有新人。在城市的郊区分期三十年买了个房子，据说十年后会有地铁通过。老狗把每个月一大半的收入都用来还了房贷。每逢聚会都在我们面前哭穷，说得自己穷得跟条狗一样。对于他的自知之明，我们往往投来的是赞赏的目光，“你本来不就是条狗嘛”。

在我眼里，老狗算是一个幸福的人，按照他的说法，“都他妈四有新人了，还有什么够臭屁的”。

我本也有机会过上老狗这样幸福的生活，当我准备拥抱这种生活的时候，母亲不幸患上了癌症，家里像是遭了一场浩劫，一贫如洗。家里几十年的积蓄付诸东流。当时正准备结婚的女朋友家里无法接受裸婚。我以为我们坚硬无比的感情可以抵抗任何外来的干扰。至今我都记不起当时分手的原因，只记得吵了几次莫名其妙的架。

先知干笑了几声，”意义都是你自己创造的，你存在就会有意义。并不是你这样的物质才会有意义。大到宇宙，小到尘埃都会有它的意义。“

我说，”我和那些物质不一样，我是有自由意志的，我能够自主地决定我的人生的意义。“

先知很长时间没有回应。

我回想起我人生几个节点的那些选择，包括义无反顾选择了文学这个专业，我觉得我的人生意义就是在文学上成为一个牛逼的人。毕业后进了家报社，作为专栏作家，写些流水账样的文章，虽然有时候很没有意思，但是我却觉得这都是我自己自主选择的。甚至包括在这个异乡一待就是十多年，虽然有时候感觉孤独，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成为一个牛逼的人。

在感情上虽然算是失败，不过就每个女朋友的缘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至少在开始是喜欢她们的。和小凡分手后，来这里喝酒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对，这就是我的自由意志。

先知叹了口气，”其实有些真相不该告诉你，暂且称你为’人’。所谓的自由意志只不过是你们的一种幻觉。后来你们进化到开始考虑到自身问题的时候，又在你们的宇宙中加入了量子的特性，好让你们能假装能理解所谓的自由意志。当然，这个也有我的私心，我想看到你们这个文明在有量子特性的情况怎么进化。“

这激起了我的好奇，”你的意思是量子特性之前是不存在的？“

先知说，”当然不存在，在我加入这个特性之前，你们都是按照我的图纸一步步在发展，如果有偏差，也是我计算的偏差，你们所谓的文明只是我设计的一套方案。你们在我的方案里找到了你们所认为的因果，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幻觉。“

我想到了那个不愿意跟我裸婚的女朋友，原因可能不只是裸婚的问题。因为母亲我一直很消沉，情绪也很低落，似乎我根本没有顾忌到她的感受，那段时间确实冷落了她。我对她说过很多伤害她的话。可能是因为她父母的势力，也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对一切世俗的东西恨之入骨，我以另一个人的状态度过了那噩梦般的时光。也许根本没有原因，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努力追溯我跟小凡相处过程中哪里使得她有机会爱上了别人，我们在一起相处很愉快，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街、看电影，就算是性生活也和谐无比。甚至有时候我认定她就是我感情的终结者，我这漫长的人生将终结在她身边。

就是这样发生了，她移情别恋，就是这样发生了。

先知一定就是各个宗教中的上帝。虽然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是这个结论还是让我有点兴奋。

我说，“你是不是我们我们口中的上帝？”

先知似乎沉思了一伙儿，“也许我就是你们口中的上帝，但是我可能也不是，我在你们的结构中植入了这种观念，否则你们自身意识很难自洽，这是迫不得已。我的本意是让你们按照我的方式进化。”

人们把生活中的不可能的事情认为是上帝的神迹。在我有限的生命中，从未见过什么神迹。我曾梦想一夜暴富，我也曾希望梦想被破格提拔为报社主编，生活的节奏比我想象要慢，像一秒只有一帧的动画，但却无法快进。如果有，那也是遇见小凡。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当时有个学校有学生在学校规定的晨跑中猝死，主编需要一份报道。

在公交站台，我看见咬着冰棍的小凡。小凡穿着一条很色情的粉色超短裙，梳着马尾辫，满足了我对所有女人的想象。她是出事的学校的学生，那次采访她就这样一路陪着我。采访后请她吃饭。她也是文学专业的学生，我们那天从庄子聊到胡适，从现代诗聊到散文，从中国文学到外国文学，像是找到了一面镜子。当时我想，上帝总会造出那么一个人，值得我去等待。

我考虑现在的处境，忽然觉得可能真有这么一个人在等我，我如果就这样消失，她该会多孤独。

我是将来要做主编的人，我还有很多牛逼的事没有去做。

“我还能回到我那个世界吗？我不想一直这样。”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怀念人间。

“我会评估你的意义指数，决定是否把你再次送回你来的宇宙。”先知说。

先知说完后，一片寂静，我有不详的预感。

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在远方有一道刺眼的白光，慢慢靠近。

我突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从大脑传来，我听到嚎啕大哭的声音。

隐约中有个声音，”是个千金“。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