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就你了，我认命了！
很多人看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只知道陈清扬和王二“伟大的友谊”，只知道那段“受了锤的牛”。
其实《黄金时代》是一部小说集，其中收录了王小波的几篇中篇小说，最有名的是《黄金时代》，但让我难忘的却不是《黄金时代》，而是《我的阴阳两界》。
1
王二是个阳痿，是一家医院修理医疗器械的工程师，平常住地下室。
王二除了被阳痿被大家熟知之外，还被称作“小神经”，因为他把地下储物室“骨科”、“妇科”、“内科”的牌子后面都加了个“的破烂”三个字，这样门上的招牌就和里面的内容一致了。
他们叫我小神经，是因为我有点二百五。过了一百年，也许人们不知道什么叫二百五。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只呆了二百五十天就从娘胎里爬了出来，所以行为怪诞。其实我在娘胎里呆了满三百天，但是因为我行为怪诞，大家就说我只呆了二百五十天。这种因果倒置是因为我们有幽默感。
小孙是被马大夫介绍给王二的。
小孙告诉王二，他急需一个人高马大、膀阔腰圆的人当她男朋友，因为她的前男友马上就要结婚了，她需要找个人陪她去参加婚礼。
王二陪着小孙去参加了婚礼，回来时，小孙对王二说：“王二，你把他们都镇了！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不会让你白帮的。我也一定帮你一个忙。”
小孙要帮王二的忙是治疗王二的阳痿，而小孙和王二的故事也由此开始。
2
“你没搞错吧？那都是夫妻双修的办法。”
“我知道，所以我要和你先结婚，后治病。”
为了要和王二结婚，小孙和王二就得先恋爱一段日子，不然一下子就结婚就显得太突兀了。
小孙和我谈恋爱，结果我们俩都变成了一种气体，叫做一氧化二氮，或者说，叫做笑气，人家一见到我们在一起就要笑。
小孙喜欢骑王二的脖子。
当然了，这是因为王二壮得像个狗熊，年纪又有点大，小孙才27岁，娇小玲珑，所以小孙骑着王二像是女儿骑着爸爸，也不显得突兀，甚至有些好看，假如两人换过来，那就像蚂蚁举着一片饼干，一点也不好看了。
王二一开始是拒绝被小孙骑的，在中国传统社会脖子被女性生殖器压着视作一种侮辱，但是小孙用几句话和一个故事就说服了王二。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你的脖子是极其尊重的——你比我早毕业好几年，所以这是老学长的脖子；你比我大了十五六岁，所以这又是一位大叔的脖子。无论从哪方面说，骑这个脖子都是大不敬。但是为了事业，非骑不可。
虽然这说法相当的牵强，但是王二无法批驳。
外加的那个故事则要有说服力的多：
按照中国的传统，盖房子时对梁柱之类都很崇敬，柱上要贴“擎天金柱”，梁上要贴“东海银梁”等等的红纸，安柱架梁时还要放鞭炮。
当然了，这是生殖器崇拜的遗风，除了梁柱，祖宗还崇拜大炮、高塔以及一切又粗又长的东西。
该阁老家放过了鞭炮，正要吊梁，发现一个丫环正骑在梁上。
按照中国的传统，有一个东西是最肮脏、最不洁的；那东西却紧紧贴在了圣洁的架海银梁上。
大家看了无比愤怒，有喊打的，有破口大骂的。
但是那丫环却拍拍那东西答道：
你们瞎嚷嚷什么？
帝王将相，皆出于此也！
讲完以后，小孙问王二有何感想，王二答道：
你给我下去！从大门骑到这里，还没骑够啊？！
3
王二和小孙开始恋爱后，两人的生活就交织在一起了。
为了让单位的人知道“阳痿”王二正式和小孙在一起了，小孙每次都帮王二打饭，但私下又要把账给算清楚，因为毕竟是假恋爱。
算到心力交瘁时，她就专心地去闻那只圆珠笔。
这些表现一点也不像个人，倒像一只猫咪。
这叫我觉得让她来给我治阳痿，实在不好意思。
假如是个胖大女人，再长一点胡子，那就好意思了。
过了一段时间，小孙搬去和王二一起住，两人产生了一点小矛盾。
发生矛盾后，小孙就会去安慰王二，一般来自像猫一样女人的安慰，男人是没有招架之力的，小孙的安慰是这样的：
王二，你好像不高兴了。
不结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说着玩的。
我始终是意志坚定地要嫁给你。
有关治阳痿的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闹着玩哪。
我知道你好多事，要不要我一一讲出来？
当王二听到“我知道你好多事”的时候，他就把拉力器扔下说：不用了。咱们一块去吃早饭吧。
这时王二再不以为小孙是小娃娃，以为她是个自己人了。
4
住了一段时间后，两人的感情开始升温。
后来我把她裹在大衣里，抱回屋里去，一直抱到了我床上。
在黑暗里摸到了大衣前襟是湿的，又赶紧去拿手巾给她擦脸，还用那种眼泪鼻涕一块擦的手法。
然后我又给她揉揉脚。
她带着哭声说：“别的地方也得揉揉。”
于是我就往上揉去。
从膝盖往上开始有鸡皮疙瘩，她浑身都冷透了。
我赶紧哄她几句：算了，我不讲那些无聊的故事了。
她说：“和故事无关，你得爱我！”
我说：“我爱我爱。”
这时正好揉到腰上，她趁势就钻了过来抱住我。
我拿大衣把她包上，放在腿上，好像个大包裹。
我和小孙的恋爱就是这样开始的。
王二的弟弟能在小孙的“王侯将相”立足就发生在那天晚上，小孙眼泪汪汪，像只小猫，说：“你要爱我。”
王二像是生怕砸碎了一件精美玉器般的小心翼翼，赶忙说：“我爱我爱！”
完事后，小孙又说：“刚才不幸福，那件事就不能听。因为它属于幸福的范畴。现在幸福了，你接着讲你的故事吧。”
王二接着讲有关李先生的故事，一讲到猫儿叫春，她就喵喵地叫唤。但是一点也不像猫儿叫春，倒和一般的猫叫很像。
5
后来我和小孙结了婚，住在两间一套的房子里。
开头每天都干，后来每三天干一次，现在是每礼拜干一次，因为我毕竟是四十三岁了。
小孙扬眉吐气，走到院子里都趾高气扬。
因为她自以为无比性感，连阳痿病人见了她都不阳痿了。
两人结为夫妻之后，就多了些夫妻之间的日常琐事。
王二对小孙说：“这个世界上好的东西不多，我情愿为之付出生命，我觉得你就是好的。”
小孙回道：“这话我很爱听，但是你不能因此而逃掉洗裤衩的家务劳动。”
“吾爱王二，吾更爱有人洗裤衩。”（出自柏拉图的“我爱苏格拉底，我更爱真理”）
小孙又要给王二讲故事了，这次的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个教士告诉一个木匠说，他骑的母马，晚上会变成女人和他睡觉......
小孙解释道：“这个故事说明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因为你们想白天让女人变成马去干活，晚上又变成女人陪你们睡觉。”
而这部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极为动人：
小孙告诉我说，她是个女权主义者。
所以用不着我告诉她说，她就知道自己是好的。
我就是这样倒霉，前半辈子阳痿，后半辈子又娶了女权主义者为妻。
但是我没有再次阳痿的打算，我认命了。
6
王二哪里是认命了，他是幸福死了！
我想，我们大部分人的爱情肯定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像王二最终说的那段话一样，我认命了。
就是我和你在一起了，虽说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却不愿回到单身的日子了，我认命了，就这样吧。
汤先生说：人类的历史分作阴阳两个时期，
阴时期的人类聚居在世界各地，过着吃了就睡，睡足了再吃，浑浑噩噩的生活。
后来人类又到一些河谷平原聚群居住，有了文明，一切烦恼就由此而起。
与此相似，我的生活也有软硬两个时期，浑如阴阳两界。
软了以后，回想起过去是如此的硬，简直不敢相信我也会有软的时候。
不光是人类的历史，我们的个人历史也分为阴阳两界，在遇到那个让你认命的人之前，是阴时期。
阴时期的我们过着寂寞但却自由的生活，寂寞就是可以做一切事的自由，因为你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人在乎，所以对于阴时期的人们而言，寂寞纯黑如夜，甜蜜如糖，醇如酒。
在遇到那个让你认命的人之后，便到了生命的阳时期。
从此以后，寂寞再不归我们所有。这有好处，也有不好处。走进了寂寞里，你就变成了黑夜里的巨灵神，想干啥就干啥，效率非常之高。你可以夜以继日地干任何事，不怕别人打断，直到事情干成。但是寂寞中也有让人不能忍受的时刻，那就是想说话时没人听。
个人历史和人类历史一样，但凡进入了阳时期，就再也退不回阴时期了。
我正处于生命的阴时期，借着纯黑如夜的寂寞疯狂地写字，不管怎么麻痹自己（单身多好），我都期盼着那个带我进入阳时期的人闯入到我的生活，到时我可以认真的对她讲：“好吧好吧，就你了，我认命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