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手心手背都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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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儿上头有两个哥哥,叫着叫着三妹儿就成了三妹儿的名。
在佘家庄,“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算不得稀奇,毕竟家境条件都摆在那儿呢!偶有要造反的老二、老三闹了意见,趁着小按在膝头上对着屁股一通猛揍,立刻就驯服多了。
一旁观战的心有戚戚,老的心里直叫嚣个活该,少的自是默默把心里头的不甘消化了去。关了门,各家屋里头大多照样一团和气。
三妹儿生得单薄,个头儿矮不说,连头发都不如别人浓密,枯黄稀疏得似九天(数九寒天)里田埂上的草,两根细腿儿像芦苇杆儿,罩在哥哥的破裤子里空落落的。她娘连缝缝补补都省了,七、八岁的姑娘家家不分时节穿着开裆裤露出来屁股蛋子。
村里有口直心快的女人看不下去,“三妹儿妈,小丫头家家的,再穿开裆的不合适哩。你好歹替她把裤裆下连(缝)上……”
三妹儿妈在外还求个体面,分寸拿捏得那是个恰当,“手心手背都是肉呢,咱拿三妹儿当个男娃子养……”一句抵上一万句,堵了众人的口!
日头才爬上河沿边的柳树儿梢梢,天边的霞红成了一片火海。放勋家小姑娘右手指弯曲着罩上眼睛,假装拿了望远镜看着天,“三妹儿姑,我拿‘望远镜’看得更远哩!”没来得及噎的鸡蛋黄儿喷得衣服门襟上留了一层。
三妹儿不爱看天,她盯着小姑娘的门襟子吞了口水,“鸡蛋是好味儿的?(好吃吗)”
小姑娘一下子愣住了,“三妹儿姑你没吃过鸡蛋?”
因为不敢相信,没等三妹儿回答小姑娘又追问上一句,“连过生(日)也没吃过?”
“没吃过!”三妹儿低下了头。
“你家养好些鸡呢,下那么多蛋都攒着换钱了?可过生(日)大家(孩子们)不都有蛋吃吗?”小姑娘还是觉得这事在佘家庄行不通(不可能发生)。
三妹儿头低得就差埋进肚子里去了,“我家也煮,每次只煮两个。我爹说得紧着(优先)两个哥哥吃,男娃子吃了长身体将来到了外面好照应(照顾、保护)我!”
“我喜欢吃鸡蛋白儿,蛋黄儿有些噎……”小姑娘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怂恿着造反的话便溜出了口,“三妹儿姑,你问问国生爷爷(三妹儿的爹),你若吃了蛋长得结实,将来自己照应得自己不是更好!……”
晚来的雨下得失了天地(分不清天和地),一声响雷震得整个佘家庄都打了颤,道道闪电在一片漆黑里划出来吐芯(舌)子的巨蛇往屋里头窜。小姑娘闭上眼,双手捂着耳朵往放勋妈怀里钻。
“谁叫你做了坏事,白日里撺掇着三妹儿回去要蛋吃!”放勋妈一边搂紧了小姑娘一边又忍不住数落上了。
小姑娘有些不服气,“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妹儿姑不该吃鸡蛋?!”
“该?!鸡蛋没要着,找了一顿打!”放勋妈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你翻开手看看,(手心)肉和(手背)肉那能一个样。人心都长偏了哩……”
小姑娘打小生得精怪,看着三妹儿两条细腿儿拐了弯,就紧赶着追上去,“三妹儿姑,国生爷爷不让你和我玩了?!”
三妹儿往后退上几步,“嗯。”
“怎么说的?”小姑娘立住脚。
三妹儿低了头,“说我个十来岁的人了,跟着你个细娃儿(小孩子)尽学些歪理,说你天生得反骨头……”
小姑娘有些气闷,“三妹儿姑也觉得我是歪理……”
三妹儿抬起头,红了眼眶子,“……我爹打得实在疼。我娘说不晓得蛋味儿也有好处,晓得了以后反倒是要馋了……”
过了来年的正月十五,三妹儿出了远门。细胳膊细腿儿的三妹儿惹得佘家庄一群心软的婆娘抹了眼泪,“国生家的便也舍得,留着俩人高(成年的)的小伙(子)在家杵着(闲着),把个丫头送出去那(么)远!”
“对外说得好听哩,出去长世面。身子还没长开的的娃,长啥世面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天下哪有一碗水端得平的哟!”
“这娃遭罪了!话再说回来,她娘教的好,从小拿她当男娃养,嗤,你别说,指不定娃自个儿都信了。搁咱那死丫头,还不得闹翻了天……”
……
出了远门的三妹儿再没回来,国生坐在堂屋里气得脸色发青,水烟泡儿咕噜噜响个不停。三妹儿娘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拉开了嗓子,“你个缺了心肺的冤家哟,(拉)扯得你成了人,拋下我不管了。……啊哎哎,我的猪头三牲落了空哦(父母过世,出嫁的女儿送来的供品)……”
三妹儿姑跟着厂子里头一个比她足足大了十多岁的男人跑了,给佘家庄老少留下了短暂的感慨,“这平日里瞧不出,倒是个胆大的!”
“胆大个什(么),年纪小,好骗!”
“说是只几包瓜子就骗走了,这贪嘴的终究不长脸(好吃的没出息)!”
“在家也没见得贪嘴呀!”
……细胳膊细腿儿的三妹儿过得好不好,没有人会在意。毕竟关上门,各家自是有各家的一团和气。
父母的偏颇,总是在不经意中来得更干净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