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丢失的簪子

芦苇花越发白了，轻悠悠团在一起浮在地面上打旋儿的时候，天气就凉了。佘家庄的秋收已接近尾声，稻子上了囤，红薯下了窑，南瓜盘成了丘，玉米尖成了山(堆成山尖状)……

放勋妈干活一向起快(干净利索)，院前河边坡地上的野菊连杆割上，杭白菊只采了花朵儿，菟丝子扯去藤留了果实，连翘碾得粉碎……晾得干脆后拿厚实的塑料袋分包装好封口。

木柜子高出了成人的胸口，小姑娘站在小木椅上伏下身子探头朝里瞧，放勋妈蹲在柜里一包包码(垒)上，手肘子不留意把藏着的暗柜(见《红皮鞋》)打开了……紫铜铆钉串了小钱(清时铜钱)成挂，滚落的洋钱(民国银元)相互敲击着响，银项圈的边缘已着了黑(呈黑色)……

小姑娘死命(用力，拼尽全力)攥住了簪子，她从没有这样渴望过什么东西，想着一定要据为己有。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她就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倔强和固执，她坐在地上，背着双手靠在院里的围墙上，目光透着冷峻，是的，她很严肃地表明着自己的立场！

院子里的气氛和哪一天(其它任何一天)都不同。放勋妈急得失了往日分寸，“都怨我大意(不仔细)，这小祖宗偏就拿了这簪子，放勋回家了，可怎么交代。这是老太太(放勋奶奶，见《锯门槛》)年轻时的物件(常用的)，临老了(去逝前)专门留给他做个念想的。哎呀呀，这小祖宗哦，拿我出门子(出嫁时)的头冠也不肯换，怎就这簪子入了她的眼……”

“你也不梳头(扎头发)，这簪子用不着，觉得漂亮，你可以先看看，看完了给奶奶收着，等你长大了再拿……”小姑娘的妈妈觉得可以讲道理。

“我要一直看，长大了要好久(很长时间)！”小姑娘天生反骨，佘家庄大人们的道理她鲜有认同的，这里面当然就包括自己的母亲。

(讲)道理行不通，那肯定就是要上手了(打)。小姑娘的妈妈作为先生(医生)该有的耐心、修养，连同着新知识女性该有的温婉、优雅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是时常甚至完全可以摒弃了去的。

这一次，真的是没有谁护着，手脚并用也得落了下风，簪子失了手，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撕心裂肺！院子里的大人全失了神，放勋妈心疼得直叹气……

放勋一家终是低估了这种近乎偏执的犟脾性，在小姑娘昏天黑地哭得几近失了生气(气息，生命力)后，老的少的就全都败下阵来。小姑娘攥紧了失而复得的簪子低声抽泣，她没能一下子从“痛失至爱”的悲恸中走出来……

这是一枝“梅开五福报春”簪，簪挺(杆)白银打造，触感光滑圆润；簪头五朵掐丝玉梅，姿态各异，浅黄通透子玉片为瓣，片片雕刻深浅有度，脉络分明，花蕊顶端螺钿着色，熠熠生辉。

攥着它，小姑娘觉得就攥住了满足、美好，由此，她的心里便流淌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欢愉，这种欢愉让她的每一滴血液都开始雀跃，她贪恋这份雀跃，手里便攥得更紧了……

没等到芦苇的花絮儿落尽，河滩上就光秃秃一片，等最后一捆芦苇杆进了棚，佘家庄的冬天真的来了。远处的天空中青黑色的云直压得麻雀也失了踪迹，阴湿的风裹挟着寒气刺骨。

小姑娘团缩在父亲怀里呜咽着不肯哭出声来，放勋拿热毛巾去拭那成了串的泪珠子:“簪子丟了，心里不好过(难受)？！”

“嗯！ ……我弄丟了它”

“什么时候，在哪儿丢了？”

“不晓得(知道)，我一直攥得紧紧的(很紧)……”

“为什么要一直攥得紧紧的？”

“我太欢喜(喜欢)它了……”

“再欢喜(喜欢)的，也不能一直攥紧了，那样做你会很累，累到不自觉(不由自主，意识不到)松了手，反倒是要弄丟了！”

“那要怎么办？”

“找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把它藏起来！”

“暗柜也藏不住，怎么办？”

“那就藏到心里！”

“藏到心里？！”

“嗯，藏到心里……”

后来，小姑娘成了大姑娘，做了母亲……她依旧倔强固执，那些欢喜(喜欢)的是一定要藏到心里据为己有的……她贪恋这种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