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海鸥/王汉文
受伤的海鸥
王汉文
1997年11月下旬,数千只海鸥翩然飞至黄石青山湖1号湖越冬。海鸥飞来了,带着海洋的气息,在我们这座铅灰色工业城市的上空盘旋、在湖中嬉戏,成为当年城市里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然而,面对这不请自来的美丽“客人”,却有人举起了黑洞洞的枪口。一阵排铳响过之后,十几只海鸥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飞不起来。于是,善良而好“客”的市民愤怒了,纷纷谴责,并打电话给《黄石晚报》(《东楚晚报》前身)求助,希望记者呼吁一下,管一管。
当时晚报的记者很少,我是晚报的特约通讯员,编辑告诉了我这件事,叫我去采访一下。当日上午10时许,我冒着霏霏冷雨骑车赶到事发地点。在市农林局旁的一个临街商店边,看见一个小伙子正在悠闲地拔着一只海鸥的白色羽毛,而他的旁边还摆放着五六只死海鸥。我问他:“这也能吃吗?”他答:“能吃。好吃着呢!”“为什么要捕杀它们呢?”小伙子一时无语。这时一位中年人过来了,自我介绍说是这片湖的养殖承包人。他说:“它们吃我放养的鱼苗。”我问:“你不知道海鸥是受保护的动物吗?”“知道。我向南湖渔场领导请示过,他们说天上飞的不能打,在水里吃鱼苗的可以打。”“全国禁枪已有好几年了,你从哪弄来的枪?”“南湖渔场有打水鸦的枪,我们向他们借的。”正在我们访谈间,湖面上又传来了“砰砰”的几声枪响。硝烟散后,开枪人从湖面上又捞起了三只海鸥,其中两只受伤,一只死亡。
见此情景,围观的市民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养鱼承包人只顾个人利益,不顾自然环境的恶劣行为。一位市民说:“这么多海鸥来黄石越冬,成为黄石的一大景观,不能就这么破坏了!”随后赶来的一位民警说:“海鸥要保护,青山湖渔场要经济效益,这是一对矛盾。黄石是一个工业城市,有这么多海鸥来作客,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个人的小利益而伤害它实在不该。”还有一位老年人说:“我在黄石呆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海鸥场面,一定要好好保护它们!”
在众多市民、警察及记者的谴责声中,承包人终于承认了错误,并表示立即交还排铳,不再伤害美丽的海鸥。而对于那两只受伤的海鸥怎么办呢?其中一只颈部受伤,估计活不长,但有一只仅一翅膀受伤,经过包扎护养之后,应该可以痊愈放归自然,于是我将它带回了家。
世人都见过海鸥,但都只是在电影、电视里,或者在海边、湖畔,且都只是远观,不能近察。而我们一家则可以零距离地与美丽的海鸥接触。妻子女儿都十分高兴。
我给海鸥的翅膀消毒,敷上药膏,又削了两块竹片将折断的翅膀固定绑好。因为是突发事件,家里没有相应的鸟笼,于是我只好在它的脚上系一根软布绳子拴在桌子腿上。又因是冬天,怕它受冻,我便用一个大纸箱给它做窝,还在纸箱底部铺上女儿幼时用过的垫褥。
一切处理好后,我叫妻子买来瘦肉切成细条放在盘子里去喂海鸥吃,但海鸥看了一眼就将头扭向一边。我们想:可能是有人在场它不敢吃吧!于是我们开着灯,关上门出去溜达。一小时后我们回家再看,盘子里的肉丝毫未动。人不吃东西都会饿死,更何况它是一只受伤的海鸥!无奈,我只好扳开海鸥的嘴,叫妻子往它的嘴里塞肉。一坨,两坨,塞了四五坨,海鸥看起来还挺配合,肉塞到它的喉咙后,它还伸伸脖子将肉咽进肚里。海鸥肯吃东西就有救了,我们很高兴,将它抱到窝里后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女儿来报,海鸥吃进去的肉都吐出来了。我赶紧跑过去一看,果真全吐出来了,一坨都没少。我望着海鸥,海鸥望着我,桔红色的眼睛散发出绝望的光芒。“它好可怜,我们一定要救活它!”女儿说。“嗯,一定。”我回答。
那时网络没普及,我手里也没有喂养海鸥的相关资料,只是猜想所喂的食物不对吧!于是我亲自去菜市场买来鲜活的小鱼,用脸盆连鱼带水摆在它的眼前。然而海鸥只是懒懒地看看,一点食欲都没有。到了晚上,见它还不肯吃食,我又与妻子一起往它嘴里塞小鱼了,它也照例很配合,每塞一条,它都伸伸脖子咽下肚里去。
第三天一早,女儿起床的头件事就是去看海鸥,然后来向我禀报:“爸爸,这回成功了,海鸥没吐,精神也好多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都如法炮制,海鸥的情形好转了许多,它开始在我家客厅里来回踱步,有时还舒展一下翅膀,鸣叫一两声。
女儿说:“海鸥的伤好像好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放到湖里去了呀!”我说:“它的翅膀被铅弹打断了,暂时还飞不起来,现在放到湖里,会被人或野兽捉去吃的。等它翅膀伤好了,我们再把它放到湖里去,它就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了。”
就在海鸥一天天康复时,我接到全国摄影比赛获奖的消息,要去北京参加颁奖典礼。临行前我给妻子女儿交代了许多,要她们买新鲜的活鱼定时定量喂海鸥。然而就在我刚刚到达北京时,妻子就打来电话说海鸥又吐了,精神状况也不好了。我问她是不是鱼不新鲜?她说喂的都是活鱼。
能在全国性的摄影比赛中获奖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呀!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原定颁奖典礼后还有一周的采风活动,可我一时一刻也呆不住,急匆匆买票返程。我迫不及待要看那只受伤的海鸥,我要去救它!而列车刚过郑州,妻子就打来电话告知海鸥已经死了。我无语,望着窗外快速闪过的秃枝白杨和枯黄的田野,暗自泪流。
回到家里,看到脸盆里还在游动的小活鱼和纸箱窝里死去的大海鸥,我很心痛。虽然我没能救活这只受伤的海鸥,但也不忍白白把它扔掉。于是我剔除海鸥身上的羽毛,用它做了一盘香味扑鼻的红烧鸟肉。当我将这盘美味放到桌子上叫妻子女儿品尝时,她们谁都不肯动筷子,也不说话。我说:“怎么了?”女儿站起来哭着离席,并丢下一句话:“爸爸也是坏人!”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于是将盘子里烧好的海鸥美味倒进一个塑料袋里,又将垃圾桶里的海鸥羽毛等杂物全部捡起来一同放进塑料袋,然后拿了把锹,叫妻子女儿一起将那只海鸥埋葬在了磁湖边上。
那天的晚饭,我们谁都吃不进去。
2016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