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
引
当然 我还是得
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说 这天气真好
风又轻柔
还能在斜阳里疲倦地微笑
说 人生极平凡
也没有什么波折和忧愁
壹.
“每个人都是一个四处游荡的秘密,盛满了禁忌。”
她从十九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母亲极力挽留,她一句话也没说,背上行李就走。去遥远的西方的国度,东方的城堡,海上的岛屿,寒冷的北风烈日的暴晒,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来回奔波。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至少不是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和老师讨论论文和科研的主题。她不喜欢平淡和无趣,骨子里透露出沉默和热烈的气息。但两者并不矛盾。
第一次坐上飞机,忍住开始时的不适感,等到飞机穿透了云层,她松了一口气,把脸贴在冰冷的窗户上。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白云,柔软的一团洁白在深蓝色的天空的映衬下变得更加鲜亮,阳光从之间穿过去,透出金色的微光,再看远处,就像是早晨的太阳照耀在海上
一样,汹涌着的是金色的浪潮。她叹了一口气,被眼前的美惊艳到。 她一路走,一路拿起手中的相机拍照。她拍黄昏时漆黑肮脏的小巷,拍汽车拥挤热浪朝天的街角,一群爱赌博的男人穿着破的乱七八糟的休闲裤抽着烟坐在街边,她拍女人们身上浓重的劣质香水味,夸张的服饰和露骨的身材,还有小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拍路边小乞丐破破烂烂的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性,她在每个地方都愿意住上一段时间。租一间便宜干净的宾馆房间,一定要有一张长桌,上面可以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杂货店淘来的廉价CD片,睡不着时就会放出来听听。各种各样的书,各种语言各种领域,包括字典,还有佛经,无聊时她会拿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翻译偏远国度的语言。形形色色的杯子,陶瓷的,玻璃的,塑料的,大小都有,零零散散地摆在桌子上,她每天喝水的时候心情会变得不错。几支笔,一本随身记录的本子,一台笔记本电脑,她定期给国内的杂志社投稿,赚取丰厚的稿费,以维持自己的生活。
一切都那么完美,她有时候待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就只是坐在床边发呆,看天上的云朵变换着姿态,她拿起相机,不厌其烦地拍摄。她拍各种各样的云朵,用各种各样的光线,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色彩处理,拍到自己一张大容量的内存卡都满了。她对天空,对云朵有一种特殊的执着感,不知道为什么。
她偶尔出来走走,拍拍街上的人,拍拍眼前陌生的城市。她不说话,因为语言的问题,买东西的时候就比手画脚,或是直接指着要买的东西问价钱。尽管这样她还是把自己照顾得不错。
一个人待久了会有些孤独,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想遇见谁,能遇见谁,会遇见谁。二十几岁的年纪,母亲偶尔打电话过来催她结婚,希望她能有个人照顾。她说,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但心里却想,只有经济能力不足且对爱缺失的人才会渴望结婚。
她就是这样,对眼前一切抱有无限的期望,却同时寄予着无限的失望。她有时候闷头大睡,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除了房东没有一个人敲过她的门。
有时候她会哭,但仅仅就只这样。
贰.
“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
琥珀里的时间,微暗的火,一生都在半途而废,一生都怀抱热望。”
周六的晚上她心情格外得好,洗了澡哼着歌出了门。今天她穿了一袭白色的长裙,把头发放下来披在肩上,微微卷的,还有些湿气,再用夹子别上从院子里摘来的栀子花,花香飘了一地。她带着她的钥匙和钱包,在街上闲晃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走进了一间酒吧。
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她要了一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酒,深蓝色的,像是天空,味道热烈又干涩。这个酒吧不会吵闹,背景音乐是带着强烈节奏感的歌曲,歌词是陌生的语言,歌中的女人用漂亮的高音唱着模糊的快乐。
她不期待遇到谁,她觉得自己这样已经很好。生活中如果再多出一个人,虽然不会孤独单调,却也会多更多的麻烦。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去与另一个人磨合,需要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吵闹来加固感情,要有太多太多的分离重聚,才可以真的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她要浪费多少精力,欢喜多久悲伤多久,她笃定自己这样就足够快乐。
如果真的要结婚,她希望找一个比她大一些的男人,沉稳一些,沉默一些,但不会失风趣。前几年她也有交过几个男朋友,但后来都因为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草草分手。意识到这样可能不会有尽头,她果断地停止了恋爱,在后来的几年,一直到现在,她都是单身。生活不能单调,也不能太过冗杂。
快把手中的酒喝完时,她感受到不远处热烈的目光,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格外亮眼。坐在斜对桌的男人眼里含着笑意。
她心里面有一些情绪在翻涌,眼角却还是礼貌地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穿着一袭白裙,别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与背景格格不入,却还是这样美丽。
仔细打量男人,五官干净且棱角分明,眼睛深邃,皮肤有些黑,薄薄的嘴唇就这样抿着,带着笑意。不知道是从那本书上看到,有这样嘴唇的人,都很薄情。男人拿着酒杯的手指修长,食指和中指上都有厚厚的老茧,应该是抽烟所致。
莫名地对这样的人有好感,她垂下眼睛,下意识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紧张时她习惯这么干。
男人走过来,与她打招呼,声音温润沉稳,说的竟是中文,让她多了几分亲切。男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穿着一身休闲服,身上带着点淡淡的男士香水。眉眼间并不是酒吧男女出现的那种调情式的笑容,她因此感到无比的动容。这实在是毫无预料。
他们开始聊天,一开始是漫无目的的,但是男人并不是死板无趣的人,她不需要费劲脑汁找话题以维持目前有些许尴尬的场景。男人偶尔发出爽朗的笑声,在他微微抿一口手中的酒时,她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说,对,就是这样。
故事就这样开始,她把这当成是一场普通的恋爱。面上平淡,却在心里面重新变成了十几岁的年龄,因为男人无意识的举动而变得心情大好。
她知道这是爱情,毫无忌讳的,她把这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她也爱过几个人,渐渐地心里少了很多的起伏,更多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心性决定了自己会得到的一切。她更多的时候是为了生活而爱,而不是为了爱而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爱的不尊重。
尽管这样她还是时刻准备并且接受着每一次遇见,每一次都不同,但每一次都相同。
叁.
“你的名字,我曾在每片天空下呼喊过,也曾在每张床上哭泣;
你的名字,我在我的不幸的每一页,字里行间阅读其含义。”
男人叫陆,也是满世界旅游,不想回去,没有原因。她听到时候心里面惊异了好久,才缓下来告诉他“我也是。”
后来两个人一直喝酒,各种各样的,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后变得热烈,又或者是更加冰凉,在舌头上留下怎么也去不掉的干涩味道。喝到微醉时她一改沉默的形象,开始毫无顾忌地大笑,笑什么,她也记不太清楚。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心里面很是悲伤。
一改之前,她跟陆回了家。穿过长长的大街,凌晨的风吹在她火辣辣的脸上,她有些醉了,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在之前和别人恋爱时,就算是在热恋期,她也没有去过对方的住所。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两个人约好了一样,陆就这样带她回去。
房间没有点灯,但是借着远处城市灿烂的灯火可以看见在昏暗之间看清楚房间的摆设。简约的黑白色家具搭配,灰色和白色搭配的窗帘掀起橘红的灯火,夜色就这样倾泻进来,陆领她进了房间,坐在柔软的床上。
到了深夜她有些微微的困意,但是却不想睡着。
这个时候她骨子里会生衍处奇怪的孤独感,所以每次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把CD的声音调得很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感受耳朵里的巨响,或者是看那些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一页一页频繁地翻着书,哗啦哗啦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
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喝点水,写点喜欢的东西,拍拍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如果没有遇见陆,她不知道生活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在长时间情感的停滞之后,她得到了另外一种鲜活的力量。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快睡着了,躺在陆的大床上,棉被上是熟悉又陌生的洗衣粉的味道,有些重,但又像是深入回忆一般无法被抽离。
陆躺在旁边,与她相对。她困倦地睁开眼睛,才发现陆一直没有睡着。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亮亮的,让人心生欢喜。他们离得很近,稍稍伸手就可以触碰,但是却都没有靠近。她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回家,好像什么也不愿意做,只愿意与他对视。感受馥郁绵长的情绪,在深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让人有睡意。明明是触手可得,两个人却都停下了动作。她睁着眼睛,心里是酸涩的满足感。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沉沉睡去。
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在很小的时候,接送她上下学,在晚风吹过的小巷之间穿行。她那个时候只有小小的一个,坐在父亲宽大的肩头,父亲很高,她可以看见很远处的风景,她常常伸手触摸父亲带着痒痒刺感的头发,有时候抓着,有时候会开心地揉一揉,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她笑,父亲也笑。
可是后来,父亲的头发在几个月之内掉得一点也不剩,现在想来,是生了重病。再后来,记忆模糊,她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有段时间母亲极度悲伤,麻木地做饭,洗衣,然后就是哭,坐在床边,狠狠地难过起来。
梦里常常出现一块矮矮的石头,现在想来,应该是墓碑,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醒来时总会流了一枕头的泪水。
混沌之中陆叫了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就撞见他含义不明的笑容。陆用带着老茧的手摸摸她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你哭了。”
肆.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和西;我的工作日和我礼拜天的休息;是我的午,我的夜,我的谈话,我的唱歌。”
她骨子里是一个沉默的人,却还是嫌浪漫太柔软,嫌生活太平淡,嫌弃书边的锋芒,嫌弃沉默的孤单。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沉默又热烈的人,她还是喜欢平凡又带刺的自己。
情绪开始在见到陆的那一刻翻涌起来,像是黑夜中的大海,无声地呼啸着悲哀,她渴望被理解渴望被爱,所以看见陆的眼神她就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可是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样戏剧性的遇见而改变。
她偶尔出门,常常会遇见陆,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路。走过长长的大街肮脏的小巷,偶尔两个人沉默,常常又是无话不说,并不会很刻意。她喜欢这种不被束缚也不需要迎合的感觉。
陆和她一起去逛街,买各种各样的长裙,红色的裙子热烈,白色的纯洁,宝蓝色的有些沉默,灰色有一些苍白。他们去吃街角的小吃,在寒冷的深夜吃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她给陆看她拍的照片,许多都是模糊不清的场景,像是有意的混沌,又像是无意的处理,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还有心灵上的震撼。
她带陆到自己的住处,给他介绍自己桌子上满满的书、杯子、还有各式各样的CD唱片。陆一进房间就有些惊异地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她笑笑。满世界奔波,她不会带太多的衣服和必需品,行李箱里的空间大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奇怪的爱好。
陆偶尔带她去看电影,不厌其烦地递给她电影票,还有各种博物馆画展的入场券。她大多都是觉得兴趣缺缺,拒绝过几次,看到有意思的就会和他一起去。
记得一次他们一起去看一个画展,有一幅画被摆在不太显眼的地方。画上是一个光裸的女人,山上裹着单薄的白色被褥,斜躺在洁白的床上,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门,光透过窗户一点一点倾泻进来。
陆看到这幅画时动容了好久,她站在一边看着陆认真时候的神情,棱角分明的侧脸,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有眉眼之间含义不明的微笑。
一瞬间她感觉到身临其境。像是被救赎,又像是被拉入了深渊。
伍.
“为了给一颗心以致命的打击,命运并不是总需要聚积力量,猛烈地扑上去;从微不足道的原因去促成毁灭,这才激起生性乖张的命运的乐趣。”
她给陆讲述自己的故事,从出生,到成长,在小镇中长大,母亲一人充当两个角色。她告诉陆自己夜深人静时会孤独,难过的情绪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说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可是随着父亲的死,她再也没有找回来过。
她这样真诚地一边流泪一边说,陆就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地听。脸上的神情随着故事的发展变得悲哀或是动容。她爱极了陆这个时候的眉眼,温润又沉稳,悲伤被他表现出几分欢喜,让她别不开眼。
很少有这么真诚热烈的时候。过去的恋爱无论是怎么样风花雪月天雷地火,她都感受不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如同此刻一样有力地震动。有人愿意坐在旁边静静地听她的故事,她不需要再用CD片和乱七八糟的书来打发深夜的时间。只需要一个电话,陆就会过来。
陆说,她热烈却沉默,是一个值得爱的女子。她愣了愣,垂下眼睛不再说话,心里却开始欢喜起来。
陆偶尔会给她写信,即使两个人几乎每天见面。信里面常常会有保存良好的各种花的花瓣,少数是常见的花,更多是叫不出名字的,花香各异,美得动人。信纸上常常只有一两句话,或是诗歌,或是杂碎的琐事。她没有想到陆写的文字也可以这么美,有一种令人困倦又清醒的错觉。
她把这些信都收藏起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好,保存在文件袋里,房间里面开始出现怎么散也散不掉的花香,许多种花香的混合,却并不浓重,而是清淡地可以温柔地被呼吸。
陆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近,她偶尔会去陆家里,和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一样,就这样面对面地睁着眼睛,感受困倦和天色一起慢慢变得深沉,漆黑,她明白自己爱上了这种灵魂放空的感觉,被人理解,并且被爱。
每次和陆睡在一张床上,早上醒来总会是阳光明媚,陆早早起来做了早餐,她穿着他宽松的短袖起身洗漱,然后吃上热气腾腾的早餐。
一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不会吃早餐,常常是半夜失眠,到早上了就倒头大睡。作息时间乱成了一锅粥,所以她总有一身的小毛病,比如胃疼。
在深夜的时候总会胃疼,疼到在床上打滚,后来习惯了,她就越来越麻木起来,感受到靠近心脏的那个位置一抽一抽的疼痛。
和陆待在一起时,他会很细心地照顾她,给她买胃药,提醒她吃早餐,处处替她照料,却也懂得尊重她,然后理解她。她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偶尔沉默下来,她会看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无聊的时候会洗个澡,翻翻衣柜里陆和自己混合在一起的衣服,心里面会有酸涩的满足感。
哗啦哗啦的声音让沉默变得更加沉默,她下定决心开了口。
“陆,我们结婚吧。”尾音颤抖,她心里面充斥这期待和恐惧。
陆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一脸惊异地转过来看她。
陆.
“至我曾经差点就无法遇见
至我一直热烈明媚如白昼
至和这黑夜一起愈演愈烈的你
我爱你,最爱你”
她坐在飞机上,从行李箱里翻找出陆写给她的一封封信,其中这一篇最让她喜欢,被她保留在身边。信纸透着栀子的清香,让人感觉到温润又热烈的情感。
她把每一封信都拆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以缓解自己难过至极的心情。
她要飞回故乡,飞回家。在那天之后她和陆再也没有见过。也许是因为她怕了,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愿意,反正结果就是,陆说他要考虑考虑,可是她却开始在漫长如黑夜的等待中害怕听到结果。所以她像是每次离开一个城市一样决绝,简单收拾好行李,订了机票就飞走了。没有通知任何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需要她通知。
在这个世界上奔波了这么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性的原因,除了陆,她没有交到任何的朋友可以讲述心底里的秘密,或者是隐藏多年的孤独。有时候她也会想象过和几个姐妹一起逛街喝咖啡,打打闹闹,生活得多彩。她也有尝试过和身边的几个姑娘走得近些,可是最终还是不太适应热闹喧杂的场合,她宁愿待在自己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但是没有人会天生喜欢孤独,只有人天生适应孤独。她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都像是在满怀期待中失望,她换了一个又一个恋人,企图在他们身上找回童年时期纯真天性的缺失,可是都没有。来来回回这么多次,她失望地发现所有人都一样,带着一点故事,然后和别人的故事在一起变成另一个故事。陆也是一样。
所以她告诉自己不要念念不忘。千万不可以。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在院子里扫地。好多年了,母亲早就已经老了,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有些白,弯着腰有些吃力地扫地上的落叶。
她心里汹涌处酸涩的情感,眼睛里已经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毫无征兆的,她感受到时间的力量之伟大,世界那么大,她却这么小。
那些情感,那些纠缠,那些所谓放弃所谓坚持,那些热烈又苍白的爱,对于这个浩瀚的宇宙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那么多人在岁月中一点一点变老,然后死去。他们的死亡对于这个世界,不过是少了一个灵魂。这个蓝色星球承载着这么多有血有肉的灵魂,却在无情地转动。
她明白,自己终有一天会老去,然后死去。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有一些人,像是陆,像是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父亲,还有眼前的母亲,与他们的情感都曾经照耀过彼此,后来即使是粉身碎骨,也永远念念不忘。
柒.
“失眠的夜里草稿箱变得拥挤
每一条都是梦游的证据”
她住在家乡的县城,是一个二线的城市。早上开车出门上班,在高档写字楼里坐上一天,然后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自己做一些饭菜,或者是路上顺带一些回家。但让她有些受不了的是,每次她框框当当在厨房摆弄了好一会儿,等到一盘盘热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的时候,她突然又没了兴致。
她总是被这样一瞬间的孤独挫败感击倒。
她经常给陆写信,也是一首首小诗,或者是生活里琐碎的小事。和以前一模一样。却没有对自己的不告而别做任何的解释。
她不再期待遇见任何人,因为这样就已经很好,有自己的生活,虽然单调,但也不错。比起旅途时的奔波,比起年少时的叛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面对任何困难都可以不动声色地女子。她从穿着鲜亮衣服的少女,变成一个穿着洁白长裙在酒吧与情人邂逅的姑娘,最后,她又变成了穿着深色衣服沉默且不动声色穿越人群的女子。
转变得太快,连她自己都感觉到措手不及。
只有陆。对的,只有陆。走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却都没有那几个月在心里留下的痕迹多。他生于黑夜,却比白昼更加明亮。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是放不下他,对那些梦幻般存在过的日子抱有一种珍惜般的念想。她以为经历那么多走到这样一个位置,一切都可以被看清一些,到头来是她忽略了这个世界背后可怕的力量。
有一些关系不可能说断就断,就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依然还有挂牵,漂泊的浮萍总在顺着水或者是逆着水寻找自己的根。
孤独让她想要的到爱,可是爱又让她感到失望。
一日,她在家里加班到十一点。漆黑的夜和沉重的眼皮。她在回到故乡之后就开始了有规律的作息生活。
门铃突然响了。毫无预兆的。她穿着宽松的睡衣,踩着居家拖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哒地缓缓走到门口,手中还拿着一个杯子。里面的液体明晃晃。
把门打开的瞬间她还在想,大半夜的会有谁来。
然后就看见陆站在门口,眉眼间带着疲倦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他更加沉默。她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向下面,看见陆带了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沉默时杯子中的水洒了一地。她眼睛一热,感觉到有东西要从中溢出来。
扒.
“你蒙上物是人非的眼睛
说那是没有别离的风景”
她又和陆住在一起,搬到了陆的家里。装饰几乎和他在国外的房子一样,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色。有些冷清,毕竟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没有提及她的不告而别,陆还是以前的样子,住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可以一起吃饭。她不需要把做出来的一大桌吃不完的菜倒进马桶里。衣柜里混着两个人的衣服,他们用同样的沐浴露和洗发露。真的就像是生活多年的夫妻一样,了解对方的喜好,禁忌,了解对方的作息规律和生活习惯。
陆是一个适合结婚的男子,沉稳成熟,心细,又不是风趣。他们偶尔一起去上班,在周末牵着手逛街,偶尔陆会给她一个毫无征兆的吻,或者是他对她的索取。他们还是喜欢在深夜的时候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看着彼此的眼睛对视。奇怪的爱好。
可是陆却总在无意有意地告诉她,不要开门,无论是谁敲门,你都不要给她开。你只需要等我来开门就好。如果我不在,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她有些诧异这奇怪的要求,陆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他皱着眉头,像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但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没有想到,这个故事里还有第三个人会出现。
还是一个深夜,陆在公司加班,还没有回家。她一个人坐在床边看佛经,摘抄一些句子。夜色袭来,她读完一个故事,掩卷唏嘘片刻。打算睡觉,门铃却又响起来。
开了门,是一个漂亮的女子。长长的卷发随意披在肩上,画着淡淡的妆,身上有淡淡的女士香水的味道。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冷着眼看着穿着居家睡衣的她。
就在这个时候陆就回来了。他有些匆忙地看了看手中的表,踩着夜色,踩着一切包裹住秘密如今却被人一层一层残忍撕下的外壳。
昏黄的灯光下映衬出他有些吃惊的神情,他眼角微红,张了张嘴,却好像没有想为现在的沉默做出一些解释。
最终还是她开了口,对着沉默的陆,颤着声音,这样的心情居然如此熟悉:“她是谁?”
“我妻子。”
过了很久很久才有的答复。在这之后,她才知道,故事已经结束了。
玖.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划过高空落往西边的地平线。
每天周而复始目睹如此光景的时间里,你身上的什么突然咯嘣一声死了。”
她又要离开脚下的土地,这次却没有带任何的行李。
最后一个晚上,她把陆叫出来。在一间酒吧里。背景音乐温柔又煽情。
她点了一支烟,在男人前面吞吐着烟圈。十六岁的时候她就学会了抽烟,每天和班上的男生在学校的天台上一抽就抽好几节课。
“你要走了吗。”陆问她,眼角有些红,像是哭过,又像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灭了手中还没抽完的烟,又点起一根,“抽完这根烟我就走了,最后一根。”
手中的烟灰一点一点掉下来,掉在她洁白的裙子上,她一点也不在乎地,又把抽到一半的烟灭掉。
她重复一开始的动作,又点起一根烟,眼睛里的液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的声音有些悲伤,“最后一根,真的是最后一根。”
她抽到嘴巴都麻木了,才停止了动作,把桌上的一杯酒喝干净,就起身离开。
在很多年之后,同样是在这个酒吧,一个男人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点一杯酒,抽一根烟。
抽完一根烟,他就沉默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