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抛桥》Chapter2·姐夫
1935年的寒冬似乎来的早些，才刚入腊月，鼓楼镇就已大雪纷飞，对于地处南方的FZ市而言下雪是稀奇的事情，被冰封的城镇显得别有韵味，那座无名之桥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很多孩童放了寒假，在家里闲来无事，跑去结了冰的湖面上溜冰嬉戏玩耍。
顾曼桢结束了倒数第二个学期的学习生活，拿着门门功课满分的成绩单，坐上了从上海开回家乡的火车。一路上，顾曼桢的心情激动中又有些忐忑，心心念念着想要让姐姐看看自己优秀的成绩，另一方面就是背负着压力，要趁着放假开始找工作了。顾家不比从前风光得意的时候那样衣食无忧，现在姐妹俩连吃穿用度都发愁。
刚下列车，看见窗外雪花飘飘的景色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曼桢，你回来了。”
惹得顾曼桢喜出望外地回眸，便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眸子：“智怡！我好想你。”
想当初考大学的时候，赵智怡满心期待，以为顾曼桢也会留在FZ市上大学，便报了FZ市最好的大学。当得知顾曼桢要远赴上海去念财经的时候，赵智怡哭了很久，这样从此以后只有寒假暑假才能与顾曼桢相见了。
“我也好想你啊……”说罢，顾曼桢连打了两个喷嚏。赵智怡看了看曼桢身上单薄的外套和针织衫，不假思索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厚棉袄，与她换了外衣。
曼桢心头一暖，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顾曼璐前几日写的信说会来火车站接自己回家，今日却没看见踪影，倍感奇怪，“姐姐怎么没有来接我？她说好要来的。”
“曼璐她工作上有一些急事还没有处理完，就让我来帮忙接你回家。怎么，不高兴啊。”赵智怡眼色一闪而过慌乱，随即嘟着嘴，拿出曼桢抵抗不了的撒娇状态。
顾曼桢搂着赵智怡纤瘦的背，往出站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畅想着未来，“哪有，我很高兴啊！智怡，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就可以一直留在镇里了，趁着放假，打算先找找工作。”
“咱鼓楼镇哪里好啊，你明明可以留在大上海的。”听顾曼桢说要留在镇子里，赵智怡心底乐极了，但也有些担心曼桢的未来会很艰难。
顾曼桢停驻脚步，赵智怡刚要发问，便被曼桢捏了捏红扑扑的脸蛋，“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来喝你家的酒啊。”
“馋猫，也不怕变成个酒腻子。”才几个月未见，顾曼桢就变得这么古灵精怪，让智怡哭笑不得，反客为主打趣着她。
赵智怡是陪着顾曼桢度过最黑暗时光的人，像一团在发光的火焰供寒冷的旅人取暖，暖了身子，亦暖了心。
……
赵智怡送顾曼桢回到了久违的家，在楼下说了好一会的体己话，还相约着一起吃晚饭，这才肯依依不舍地回了赵家酒肆。
顾曼桢用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门，望着一尘不染的家里竟无从下脚，脱了鞋，打着赤脚走进自己的卧室。还是一样的陈设，丝毫无动过的痕迹，干净而整洁，一看就是有人悉心打扫过了的，“姐姐竟然这么勤快？”
顾母一年前忧郁成疾，心脏病发追随着顾老爷去了，姐妹俩在破败的顾氏陵园里给父母合葬，曼桢在墓前哭得撕心裂肺，昏厥在身旁陪同祭拜的智怡怀中。从此便是没了爹娘的苦命人，姐姐和智怡成了顾曼桢的依靠。
自从顾家没落了之后，原来和顾老爷最要好的旧识李长官倒也不落井下石，念着旧情而出手相助，给顾氏姐妹在湖畔边安置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大但也家具样样齐全，本是要给些大洋拿来当生活费的，却被顾曼璐回绝了，就连这房子，顾曼璐也执意要按月给李长官三块大洋做房租钱。李长官拗不过偏执的曼璐只得收下，又偷偷交给下属，命人想着法子在歌厅里再交还给曼璐。
顾曼璐就此彻彻底底地扛起了振兴顾家的重担，这家虽空荡荡，布置得却还算温馨，是曼桢最喜欢的欧式风格。曼璐对曼桢这个乖巧的妹妹格外怜惜，在歌厅里努力地卖唱、讨那些醉醺醺的男子欢心，纵使曼璐知道那些男人个个心怀不轨，为了他们荷包里的大洋，曼璐忍着恶心，凭借自己的风情万种捞了许多金银。日复一日，寄给曼桢的生活费和学费不但没有少过，反而逐月递增。
顾曼桢正擦拭着客厅里的木桌，想着给辛劳的姐姐准备一桌可口的饭菜，给姐姐一个惊喜，突然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曼桢见到久未相见的曼璐激动不已，一头扎进了姐姐的怀中，“姐姐，曼桢很想你！”
嗅觉敏锐的曼桢闻到了扑面而来浓厚的洋酒味，满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喝了酒啊？”
从前顾曼璐是不会碰酒的，出身高贵的富家千金绝不会把自己弄得醉醺醺，这可是曼桢第一次撞见曼璐喝酒。
“曼桢，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姐夫，祝鸿才。”醉意十足的顾曼璐轻轻地回搂曼桢，语气却出奇地平静，指了指跟随在身后的高大男子。
顾曼桢无法相信突如其来的消息，这才几个月不见，自己竟然就有了姐夫，姐夫还是一个恶名昭著的恶霸，曼桢有些怒了，后退两步脱离曼璐的怀抱，一脸不可置信地说，“姐，你糊涂了么？这祝鸿才可是咱们镇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姐夫。”曼璐温柔的语气丝毫不像是斥责，可这着实是在护着祝鸿才。
“这位是曼桢妹妹吧？时常听曼璐说起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妹子，果然名不虚传。”祝鸿才不怀好意地看着曼桢，平日里老是听曼璐说起妹妹如何如何，浑然不在意，但今日一见却发现曼桢竟然是如此惊为天人，心中悄然起了色心。
顾曼桢用满是敌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身高接近一尺九，浓眉大眼，年纪约莫三十岁，比姐姐稍大一些，纵使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棕色西装，也掩不了他骨子里的痞气，曼桢一想到他强抢民女，花天酒地的事迹，就无法接受这样的姐夫。
“你是用什么手段骗我姐姐的？”曼桢倒真的有些着急起来了，仰着头怒气冲冲地质问着。
祝鸿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解各式各样的女人，面对曼桢这样天真烂漫的女孩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姐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曼璐伸手拦住了曼桢，打断了小姨子和姐夫这场并不友好的初次见面，牵着祝鸿才的手进了屋，“曼桢，我累了，回房休息了。”
“姐！”曼桢背抵着门，一脸失落。
……
顾曼桢心情糟糕透了，狠狠地摔门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朝街上走去。
姐妹俩原本温暖的家突然来了祝鸿才这个不速之客，曼桢很是抵触。若是曼璐嫁给一个靠谱的、真心爱她的男子，曼桢高兴都来不及，但祝鸿才喜好女色的名声是鼓楼镇无人不知的，曼桢断然不能容忍姐姐嫁给这样的人。
两个模样朴素的女子挎着菜篮走在曼桢前面，叽叽喳喳地在议论着些什么，年轻些的女子碰了碰年长些女人的胳膊肘，“诶~你听说了吗，祝家大少爷娶了顾家的长女，已经正式纳为少奶奶了。”
“哪个顾家？”年长的女人显然没听过这最新的八卦。
“就是那个被抄了家的顾家啊。”年轻的女子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兴许整个鼓楼镇都把顾家当做笑柄了。
“你们说什么呢？！”曼桢忍不了别人这样议论着自家的事，上前低声呵斥道。
“快走。。”两个女子猛然回头，发现身后的人竟然是顾家的二小姐，年轻些的女子赶紧拉着同伴跑开。
曼桢失魂落魄地继续走着，穿过了两条长街，一抬头才发现竟走到了赵氏酒肆门口。
“桃花桂鱼，蛤蜊煎，二两黄酒。”曼桢踏进酒肆的门，随意地报着菜名。
“曼桢，好久都没见你来了。”赵掌柜看见来客是顾曼桢，忙着放下手中的活计，笑脸相迎。
“是啊，我刚放假回来就过来了，上海纵然繁华，但还是叔叔做的菜我吃得惯。”曼桢强颜欢笑，不想让赵掌柜发觉自己低落的情绪。
赵掌柜笑得慈眉善目，眼里充满宠爱，仿佛是把曼桢也当做了女儿，“怪了，今天怎么不喝智怡酿的梅子酒。”
“对了，智怡呢？”心不在焉的曼桢听到了智怡的名字，才发现智怡并不在店里。
“她帮我去西街收账了，估计很快回来。”赵掌柜接着打算盘，算起一天的流水。天气虽冷，但店里的生意依旧火热。
“叔叔，先帮我上菜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还坐楼上的老位置。”曼桢低着头，朝楼梯上走去。
赵掌柜抬头对曼桢一笑，转身去厨房吩咐伙计，“好嘞。”
顾曼桢是吃不惯大学里伙食的，上海菜口味重、多酱油，曼桢想念及了清淡酸甜的闽南菜，对赵氏酒肆的饭菜尤为牵挂。
一壶黄酒几乎要见了底，曼桢的脸微微显红，眼底铺了一层醉意，差点以为眼前的智怡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赵智怡凉凉的手背抵了抵顾曼桢略发烫的额，在曼桢对面的凳子坐下，“你怎么了？听我爹说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智怡才从西街收账回店里，脚底板走出了一个水泡，听赵掌柜说曼桢神色不大对，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大步跑上了楼。
“智怡，我姐她怎么会嫁给祝鸿才这个恶霸？”曼桢趴在桌子上，将侧脸紧贴桌面，避开智怡关切的目光。
“可不敢这么说，被他的人听见了就不好了。曼桢，其实我看他对曼璐姐还挺好的。”智怡四周望了望，看无人注意到曼桢的言语才放了心。
曼桢抬起头，秀眉紧皱着，脑袋晕乎乎的，“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智怡全盘托出实情，面对柔弱的曼桢，智怡的心总是柔软的，“我不愿瞒你，曼璐姐被原来的企业裁员了，想再找工作却四处碰壁，因为要供着你读书，她万般无奈下只好去了一家歌厅做歌女，是在那儿认识的祝鸿才。上周领了婚书成婚，祝家的婚礼风风光光，体面得很，也不知是要做给谁看。”
“姐姐怎得丢了工作？她……”曼桢酒醒了几分，心有些抽痛。
智怡起身坐在曼桢的身旁，一只手将曼桢拥进怀抱中，只有行动才能安慰得了曼桢脆弱的内心，“有我在，我会保护好曼璐姐的。隔壁台江镇来了一大批国军，常在我家喝酒吃菜，我和他们还算熟络，谅祝鸿才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事。”
“等我毕业，找到了工作，我们天天见面好不好？”曼桢的头轻靠在智怡的肩上，薄唇离智怡的脖颈只有几厘米，呼出来的气令智怡有些失神。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智怡胳膊上刹那间起了鸡皮疙瘩，心头痒痒的。
曼桢紧闭的双眸里落下了一行清澈的泪水，“好吗？”
“好。”智怡不假思索地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