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日记(合集)

2020-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货车司机牛二哥

这是一个平常人在西藏平凡的经历,愿我笨拙的笔触能给你带来一丝西藏印象。

多少次啊!你又多少次走进我的梦乡!无数次哟!我又无数次回到你的身旁!

你那巍峨高大的身躯,你那神秘庄重的容颜,你那洁白无暇的飘逸,你那恬静淡泊的幽娴,总勾起我如醉如痴,芬芳醇美的思念。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浮云碧空下那些沿着公路磕着长头的信徒,他们用佝偻的身躯丈量着大地,一路风霜只为倾听从日光城地心里传来的呼唤。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烈日炎炎下的铁道路基旁,挥汗似雨般的民工兄弟,大声唱着青海民间小调,肩扛几十斤或上百斤的石块,艰难的攀登不知那位受伤的武威兄弟,如今的你又在何方?

我来到了,我来到了唐古拉山脚下那条偏僻的便道。或许,你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凝结着七、八层冰的小路。是啊,狭窄路面上的雪很厚啊!崎岖的道路上的冰很滑啊!便道两侧的悬崖很深啊!唉,那位好心的青海司机大哥啊,你是否还在那儿冒险的工作?


我闻到了,我又闻到了花儿的芳香,那朵如拇指大的小花,是否还在铁板房宿舍的床头傲然开放?犯了小错的我,怎能想到你历经了许多的磨难,却采来独自占有,在那唐古拉山下,时而狂风,时而暴雨,时而大雪,时而冰雹,你这弱小的生命啊,该怎样在一日四季的恶劣环境下苦苦挣扎,含泪开花。

我的故事该从十几年前说起。

2004年7月6日下午,我所工作的车队从青海省冷湖行署马海农场出发,一共十三辆车,由于路途遥远,穿越柴达木盆地,一路既要途经沙漠又要翻越雪山,路况复杂,队里担心迷路特意又编了号,按顺序行驶,路上不能随意停留和超车。

白天很热,但大伙儿心情都不错,四个月了,没有离开盐湖一步。乍一出来,一切都感觉新鲜。过了佳西,看到路西不远有一个帐篷,有牧民放牧,青青的绿草,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农场的草原上,正在进行着赛马。沿途三三两两的牧民,有的骑着马,有的开着拖拉机,还有的骑着摩托车往会场赶。

路边的灌木丛


旁,一匹白色的骏马飞快的跑过,后面还跟着一匹可爱的小马驹。到了居住区,清澈的河水丛村前流过。听人说,这里原先并没有人烟,近年来,在河的上游建了一座水库,这些牧民才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纯净的雪山之水,给这一方带来了生机。

在沙漠公路上行车,真可谓是狼烟滚滚,黄沙蔽日,十几辆车飞驰开来犹如喀达尔拉力赛,很是壮观!经过数个小时,穿越茫茫戈壁,远远望见一座座沙丘奇形怪状,有的像馒头,有的如宝塔,有的像蘑菇,有的好似吓人的妖怪。这也许就是旅游册中所说的雅丹地貌。公路两侧有道班工人用石块摆放的隔沙带,如田字状.落日余晖下,鱼鳞般的沙漠,散发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车队七日凌晨过东达布逊湖,经小桥,于四时到格尔木

上午卸完货后,洗车,由于大家传闻青藏线格拉段如何如何危险,唐古拉山顶海拔还很高,缺氧,十分危险。于是,空闲时给爸爸哥哥打了电话,一切都好。不知为何家里的电话却停机了,打不通。正迟疑时,车队又要出发了。终点,西藏安多,青藏铁路施工第三段。


过了南山口检查站,车队拉开了距离。青藏公路格拉段路面极好,全是柏油路,双向两车道,稍窄,每一个拐弯出皆有路标,车辆也不少。青藏公路,不愧是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迹,高原之上,海拔如此之高,空手步行尚且吃力,能建设出如此高等级的公路,难度可想而知。又联想到我此次将要工作的错纳湖路段,海拔几近4800米,不仅忐忑不安起来。

两个小时后,来到了不老泉,在青藏公路左侧,有一座凉亭,亭前一块石碑,上写‘昆仑神泉’,来到亭内,一泓清泉滚滚而出,像水开状,犹如一盘碧莲。听说此为王母圣水,能治百病。大伙儿忙着拿各种器具灌水。饮之冰凉,但很好喝,甘甜润喉。


青藏公路两侧,环保做的很好,碧绿的草地,蜿蜒的小河,朵朵白云触手可及,巍峨昆仑,高大壮观!到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区,就像来到了世外桃源,小鸟在自由的歌唱,藏羚羊成群的奔跑,石羊在悠闲的吃草,还有那笨拙的旱獭,扭着肥胖的身躯,痴痴的看着来往的车辆。


特别有趣的是,因为藏北坏境恶劣,没有树木,这里的小鸟就在草地上穴居,它们霸占了小兔鼠(我们自己起的名字)的家。看着小鸟从这个洞口进,那个洞口出蛮有趣的!在路两侧,有专门的动物通道,供各种动物安全的通行。与公路并行的是尚在施工的青藏铁路,位于可可西里保护区一段,原先数公里的路基已铺设完毕,但环保部门检查后却全部推平返工,后更换成桥梁。因为原来的设计忽略了动物通道,每年藏羚羊迁徙要从此经过。

晚上,在五道梁吃饭,到了二道沟没有加上油,就原地休息。早上起床后,感觉肚子不舒服,也没在意。到了沱沱河,才知道患了急性肠胃炎,吃药也不顶事,浑身无力,一上午拉肚子十几次。到了路旁的十四局铁路医院,也没有办法,高原上医疗条件差,医生说盐水过期了,不敢注射,只好打起精神,向唐古拉山而去。下午四时,到达三江源,母亲河的源头。这里已发展为旅游区,游客挺多的,但是环境污染令人堪忧。翻越唐古拉山时,已是晚上11点钟,除了六月飘飞的大雪,病中的我已无处下笔,挺遗憾的。凌晨抵安多,进入西藏。

西藏日记(二)

2004年8月8号    星期日          阴

今天工地挖掘机坏了,停工。

同屋几个人商量着搭车去采蘑菇。

半路上,下起了小雨,我们在距安多县城十几公里的地方下了车。

青藏铁路路基的两侧是草原,站在路基上。西面是波光粼粼的措那湖,湖水荡漾,犹如画中的美景。东面县城方向下着小雨,道道雨帘清晰可见,美极了,只有在空气极好的高原才能见此景色。

微风带来凉意,我独自一人沿着路基一侧向前行走。绿油油的草地上,有许多不知名的植被。有的开着洁白的小花,有的头顶蓝色的花蕾,有的如章鱼般的长须,叶片里还有一串果实。我试着去揪一株青草,手指拉痛了,也难动分毫,可想而知,它们的根儿有多么的深。它们深深的扎入土壤,茎也紧紧缠绕在一起,即便枯死也坚若磐石。

最有趣的是草地的主人-----兔鼠了。这个名字的准确性无法考究,但它们的确名如其物。明明是一个袖珍兔子,却长着个老鼠脑袋,你说气人不气人。

宽广的草原遍布它们的洞穴,是名副其实的主人。每走一步都是它们的家。前面就有一只,它好像预感到了危险,边像兔子似的跳跃着逃离,边扭回小脑袋警惕的望着。

或许我们下车早了点,蘑菇并不多,走了两三公里,才采了一点,远处长发小许给藏民打着招呼,那是一位中年男子。

天气说变就变,几声闷雷以后,冰雹就砸了下来,铺天盖地,我们慌不择路地钻进涵洞里,抖抖头上的冰凌,放眼北望,唐古拉山又下雪了。

两只巨大的秃鹫怪叫着,从土坡上跃起,射向天空。


2004年9月22号            小雪

已经二十多天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二十八号是中秋节,到时候用铁路上的磁卡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送上祝福。

天气越来越冷,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坐在车里还是觉得很冷。暖风机坏了,下山后要记得修好。宿舍里有火炉,挺暖和的,但煤炭不好,经常浓烟滚滚。每当给养车从县城回来,大伙儿就抢着往自己的屋里卸炭,因为价格高,限量供应,一包炭在安多买得好几十元呢。

最近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不知怎么,特别讨厌吃凉拌黄瓜。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吃了肚子就疼。难道说,在西藏这个惜菜如金的地方,黄瓜便宜?要知道,蔬菜产地最近的也在千把公里以外,或者敦煌或者四川要么就是西宁,也不知采购员为何酷爱黄瓜,难到……(坏笑)

馒头好像永远都蒸不熟,拿起一个,一捏,就变成了一团面疙瘩,大家都用筷子扎着烤着吃。吃面条时,我只吃菜,面条黏黏的,咽不下去。

晚上加班时发几个鸡蛋或是炸馒头片,领的人不多,因为在高原这些食物最难消化。虽然对此都不满意,也没办法,凑合着再说吧。

我上夜班,每天下午是最难熬的。由于高反、嘈杂根本就睡不着,又困又乏,难受死了。好了,开饭了,一会儿就上班,不写了。(下图为青藏铁路建设时为工人发的电话磁卡)


西藏日记(三)

朋友,当你坐着飞驰的列车,流连于青藏高原的美景之间,可曾想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基石,都是无数人顶高反,沥风雪的付出,在这里,请允许我为青藏铁路建设者们致敬,无论他们地位的高大与平庸。

2004年8月29号        阴

今天下午,其他同事都上班去了,我上夜班,在宿舍休息。

忽然,一阵嘈杂声把我惊醒,原来门被推开,站着三位藏族女人。一个年长,两个年轻,看着她们窃窃私语又亲密的样子,应该是母女关系吧。

年龄大的穿着深蓝色藏袍,戴着白色的头巾,手里提着塑料壶。两个年轻的少女,服饰鲜艳,样式却相同,头上也戴着如哈达般洁白的头巾,穿着红色有许多花纹图案的藏袍,衣服下摆有青白色的银环,上面挂着银锁,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年长的脸色黑红,皮肤粗糙,年轻的少女却长得挺漂亮,脸色光滑细腻,如果不是这身藏袍装束,与城市的美女也没有啥区别。

她们站在门口叽喳着说话,语速极快,我也听不懂。无奈,我只好一字一句的边打手语边问:

“姑索得波”(你好)

年长的女人说:“格拉”(师傅),“秋郭”(热水)她边说边指着桌上的热水瓶。

哦,我这才明白,她们的来意,那边年龄小一些的女孩,还躲在姐姐身后,羞涩的对着我笑。

我帮她们将水壶打满。

“卡里费,卡里费”(再见)

打着招呼离去。

2004年9月1号        晴

午饭后,眼见床下脏衣服“堆积如山”,真是“惨不忍睹”,无奈只好来到水井边,搞一场“歼灭战”。

井水太凉了,洗一会儿,就得在阳光下暖和暖壶,搓搓手。

前边做“护坡工程”的帐篷区,摇晃着走来了一个人,挑着一副水桶。但是,看着他吃力的样子,好像还有水。

“不会吧”,我有些纳闷,有从这往回挑的,没见过谁向这送水的。

诧异间,人已经蹒跚来到了井沿边。

一位老人,一位回族老人,一位花白胡须的回族老人,真是难以接受,在这海拔4800的藏北,环境如此艰苦,一位老人也会在此打工,我有些凄然。

岁月的磨难,在他的额头留下深深的痕迹,他戴着一顶有些污渍的回民一帽,帽下露出和帽子一样的白发,胡子很长,或许和他的年龄一样的长吧?

他穿着一件打着布丁的上衣和一条脏兮兮的裤子,黑色布鞋上溅满了水渍和泥土。

他艰难的登上井沿,俯下身,垂下绳子,放了水桶,双臂吃力晃了晃,桶也许满了。他伸出布满青筋和老人斑、干廋干廋的双手,鼓足力气,一下一下向上拽着桶,仿佛那不是一桶水,而是十桶水……

眼见着桶终于露出井面,在放到井沿时,却因不稳倾翻了,一桶水流之殆尽。

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提起了桶。

我从老人手里夺过了桶,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飞快地打了两桶水。

“谢谢,谢谢”他用浓重的甘肃方言答谢。

在和老人简短的一番对话后,我对他报以深深的同情。他来自甘肃临夏偏僻的村子,那是一个被贫穷淹没的地方,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吃了大半辈子苦,受了几辈子的穷。今年春季,和包工头磨破了嘴,才来到了安多。

望着那幅饱经风霜的面孔,看着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白发,我的眼眶渐渐湿了。

西藏日记(四)

2004年9月27号              晴     

高原的夜晚,月明、云低、风轻、山静,美极了。

一轮皓月,映的夜如白昼,银辉洒满山峰、沙丘、湖滨。轻松的穿行于山间小径,踩着月光,登临一处高地,俯视湖之美景。铁路左侧,波光粼粼的措那湖在月色掩映下,如同出浴的少女,神秘又庄严,光洁而又诱人。铁路右侧,施工队的一顶顶帐篷,在夜色中像一座座古代的城堡,真实却又感觉遥远。

望着延绵悠远的铁轨,我的内心也像这湖水划过阵阵涟漪。

我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常常会因一些极其平常的事,引发细碎的感伤。这种感伤并不昏暗,也不落寞。只是当心灵的触角敏锐的针灸到自己时,会觉得有点痛,有点沉,最后又被一波又一波的暗流吞没。

是啊,分别是痛苦的。在那个笼罩着淡淡忧伤的黄昏,离别的惆怅占据了心间。

我坐在西行的列车上,窗外的景物飞纵即逝。我呆呆地望着青藏高原巍峨的山峰,感到了生命的苍凉和遥远,我将要去的地方也许不是最好的归宿,可我离开的却是生我养我多年的家乡。此后,我工作的高原,再也没有乡村袅袅的炊烟,再也没有暮归时质朴的问候。人啊,有时竟是如此的奇怪,当我们拥有这些时,竟日日渴望着逃离;但是当我们与它挥手告别时,却又百感交集、失落忧伤。人的一生,果成花败,梅绽雪飞,来来去去,失失得得。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会因一叶而思秋,会因一雨而缅人,会因一个平淡无奇的生活细节而不能自己。

神秘的措那湖啊,你能读懂我的心吗?


2004年10月3号            阴

每天晚饭后,措那湖车站施工队东边“zang民区”总是灯火辉煌。

一顶顶蒙古包在灯光下灿璨生辉。

狭窄的便道上,笔直的铁轨上,人们三五成群,亦或成双成对,还有独行侠,脚步飞快向同一方向走来。有衣冠楚楚者,于路边乘车,也往蒙古包疾驰而去。

我时常惊异,“蒙古包”内有何特色,惹无数英雄竟折腰呢?要知道,这是高原,海拔4800米,白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累的半死,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吸引他们呢?

揣着好奇心,我来到了靠近路边的一顶帐篷内,这是一家商店,没有货架,店主用木板搭了几层,摆放着生活用品,虽然称不上玲琅满目,但也挺全乎,不过人气不旺。

并排还有一顶帐篷,人声嘈杂,掀帘进屋:“嚯,人头攒动,热气腾腾,血海深仇,刀光剑影”,原来是个放映厅,老板生意兴隆啊!

放映厅后面,“河南饺子馆”的招牌在风中摇摆着身躯。家乡的风味,家乡的人,家乡的饺子真够味,老板,再来一斤!看着满屋子焦急等待的目光,我讪笑着退了出来。看来还是俗话说得好:“听景不如观景”,伙计们传闻的也不过如此,正想打道回府,何处飘来“燕语莺声”,放眼望去,数位chuan妹,浓妆艳抹,正在拉客,吓得我“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2004年10月5号              小雨

                  白纱蒙面的女人

夜漆黑,没有星光,没有月明,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扑打着车窗。

四周如死去般寂静,连乌云也阴沉着脸,没有人,只有冰冷的铁轨和偶尔出现的涵洞。便道上静悄悄的,白天车水马龙的喧嚣不翼而飞,一丝灯光也不见,剩下晚归的我和孤独的车。

午夜三点钟。在我驾驶车子经过12号涵洞时,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终生难忘。

明亮的车灯在起伏不平的路上颠簸照射,好像大海中漂浮的航标,在暖风的慰藉下,渐渐有了些困意。

“有人”。

职业的敏感,让我赶紧握紧了方向盘,抬了抬油门,车速降下来。

车灯照射下,确实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一个白纱蒙面的女人。

不可思议,三更半夜,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要知道,藏北无人区刚刚开发,野兽还多的很,二道沟一个民工在半夜上厕所时被狼咬了后颈,当时就死了,后来所有的铁路工区都围起了铁丝网。

濛濛的细雨中,她穿着一件军用棉大衣,虽然臃肿,但也掩盖不了她婀娜的身躯,军用棉衣是这里铁路建设者统一的着装,也没有啥值得奇怪的。

她面对着涵洞,背临便道,看不到面容,只有洁白的纱巾在微风里颤动。

在疑惑、紧张和莫名的期待中,她缓缓地转过身子。

那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场景。

那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感觉。

那是我一生都没有见过的眼神。

冷冷的,哀怨的或许还有些许忧伤,但是,但是却又充满着诱惑、勾人心魄的诱惑,我呆住了,我崩溃了,身上的血液像岩浆一样涌动,冲撞,在寻找血管中最薄弱的环节,头脑里一片空白,耳边好像已悄然响起一曲古老的旋律。似乎来自遥远的楼兰,凄美婉转,击打着心扉;又好像听到了古代巫师追魂时的吟唱,怪异而恐怖。

车子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默默的对视中,不禁冷汗涔涔。

那是一双晶亮明静的眸子,长长的睫毛,淡雅如海。虽然面罩纱巾,但有着新藏女人特有的脸廓,这一定是位及其美丽的女人。

她的眼神有所怨而无所求。

迷迷糊糊、犹如梦醒一般,车窗打开的瞬间,一激灵,前方一无所有。

西藏日记(五)

2004年9月26号                  晴

                  打电话   

铁通电话又坏了。

昨天上午修好以后,打电话的人特别多,院中一直有十几个人在等候,临近傍晚,民工们都散去了,那是因为电话机又坏了。

我想和家联系的希望也落空了。

这个工地对外联系非常不方便,任何一种手机在这儿都是盲区。毕竟是远近闻名的藏北无人区啊,若不是建设青藏铁路,这里哪会有半个人影,半缕炊烟。 清水河畔,你在河边洗手,鱼儿就在手缝中钻来钻去,根本不害怕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没有弱肉强食,没有车贷房贷,没有任何的压力,那种人与自然的和谐,一个字-----“爽”    。

人在外地,家在心头。为了方便青藏铁路沿线施工者和外界的联系,铁通公司在各队装上了电话,使用IC卡。

在中铁十九局四公司桥涵二队的营区,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到下午,营区院里就围着一堆人。

他们在干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打电话。

在唐古拉山脚下,这个充溢着荒凉的地方,电话,是联络外界唯一的工具。我们通常会在车队买IC卡,面值有50元的却不经用,没怎么打就用完了,后来就买100元的。

出门在外,吃苦受罪自不必说,家有老小,常系心间,打个电话,问个平安。

打电话者,民工居多,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有青海的、甘肃的、四川的还有我的同乡河南的。

我的宿舍离电话亭仅仅十几米远,饱受它的侵扰。我上夜班,白天睡觉。每当被打电话的嘈杂声惊醒,再也不能入睡时,我就坐在床头看着他们打电话。

他们时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相伴而来,有时竟一下子来了十几、二十个。人多时也不混乱,好像有种默契,自觉排队。他们这儿蹲几个,那边站几个,每当有人打完,自动就有人接着打,不争不抢。

我在屋内,说话声音听不清,其实听见了方言也听不懂,但是从他们打电话的神态,隐隐也能观察到他们的家庭与处境。

有些人执话筒时,神采奕奕,声音洪亮,他的动作证明,工作很顺利,钱也不少赚,家里一切都好。有的人却是愁眉紧锁,神情阴郁,估计是家有难事,却也无力化解。

有一次,来了一位回族兄弟,快言快语,好像在说相声节目中的绕口令,把旁观者的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句话也没听懂,说了几分钟,他懊丧的挂了电话,最后一句话我终于听懂了“对不起,打错了”!

还有一次,一辆松花江面包车疾驰而来,从车上跳下一位彪形大汉,拿着电话,川语如炮弹,话如洪钟,一直说“不行,就杀了他”。吓得我赶紧找来了同队的四川老金,他听了后,哈哈大笑,说:“那人家里是搞养殖的,要杀猪噻”。

唉,俗话说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而我们这却是:“万里乡情一线连”。


2004年9月29号                  阴

                        车队修理组

在藏北措那湖工地,我们车队有十五部东风康平斯自卸货车,有这么多车,自然就少不了修理组。

修理组在青海盐湖时有五、六个人,上山后,由于高反严重,有的开小差溜了,仅存三人。

闫师傅,大名风桐,和我一个地方,焦作市马村区人。我俩早在汽运四公司时就认识。他在修理组是顶梁柱,全把式,从底盘到发动机,从气路、油路到电路都很精通,用我们司机的话来说是:“没有拿不下的活儿”。

闫师傅对待工作非常认真、负责,无论刮风下雨,车有故障,逢叫必到。每日总是起早贪黑,我暗暗观察过一段时间,晚上休息都在零点以后,有时还更晚。

陈师傅搞电焊,徐师傅补轮胎。在青藏线上开工程车,由于便道路况差,点点焊焊是家常便饭。但是最难弄的是车子后门被顶掉,往往一修一焊就得数个小时,眼睛经常被电焊的强光灼伤,在高原紫外线的直射下,脸上脱了几层皮,成了名副其实的“藏格恒泰”!

徐师傅,大名不详,地址不详。一头如女人般的长发,潇洒飘逸。对付胎中胎却是好手,在高原的许多工程车,为了减少维修次数,都装上了胎中胎,简单说就是轮胎外面再套上一个轮胎,难度可想而知了。

但是,这两位最出名的和工作无关,而是捕鱼。

在措那湖的上游,有许多支小河,源源不断地向湖内注入雪山融化的淡水,水质清冽透明,极其干净。如果你没有来过西藏,或许美景只能在梦中相见:“看,远处,放牧的藏族姑娘,赶着羊群从皑皑白雪的山上、从洁白无瑕的云朵中走出来,清澈见底的小河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蜿蜒流淌,措那湖舒展着苗条的身躯”,假如那是一幅画,却没有人敢为她泼墨挥毫;如果那是一座仙境,却不见仙女舞动长裙。美丽的措那湖啊,你为何如此的淡泊清雅,让人甘愿俯首垂拜!

连降了几场雨,道路湿滑,工地都停了。闲来无事,陈师傅忽生妙想,拉着正在梳理长发的徐师傅去清水河边抓鱼。后来听徐师傅讲,鱼是多得很,两个人拉着窗纱,沿着水底一兜,就能抓十几条。而且,这些鱼傻的可爱,抓走了同伴,不但不跑,还向你的手边款款游来。正抓的起劲,传来几声呐喊,原来是被附近的牧民发现了。刚到西藏的时候,工区曾经说过严禁捕鱼,好像藏民的传统说法是有种神叫做“鲁”,生活在水里,接触或杀害会被传染上疾病。

陈师傅和徐师傅从被藏族同袍发现那一刻起,就开始了逃命生涯。藏民挥舞着藏刀在后边追,两位师傅提着装满鱼的水桶在前面跑;后方追的杀声震天,前面跑的长发招展,真是一场信仰与美食的赛跑,忠诚与执着的较量。当二位师傅跑丢了最后一只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营区,追者才怏怏离去,可能还困惑的思索:这两个比藏羚羊跑的都快的家伙究竟是何方人氏?

措那湖啊,你永远留在我的梦中!

西藏日记(六)

2004年10月31号              晴

雪过天晴已经四、五天了。路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房前屋后无人踏足的地方雪更厚。这几天,同伴们懒得去井边汲水,都提着铁桶在院外铲雪,放到火炉上消融了用。这里的雪非常干净,再说又是第二场雪,融化之后和井水没啥两样,清澈透明。

晚上温度太低了,可能有零下二十多度吧。中站区的何文胜不愿吃雪水,在井边汲水时,手竟然和铁桶粘到了一起。

消冻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中午阳光强烈时解一点冻,三点钟就又结冰了。听附近的藏民说,现在的藏北大地都已经冻住了,没有了地表温度,所以雪根本不化,完全融化到明年的三四月份。今年上山时,在可可西里曾经见识过去年降的雪,那是一种没有水份的雪,干干的,好像面粉,被风在草甸上吹来吹去。

虽然下雪,屋内空气却依旧干燥。肝火太盛,我的口舌生疮一个月了还没有好,话不能说,饭也不想吃,一张嘴就疼,真是苦恼。

营区旁的小鸟挺多的,也许是雪下得太大,它们无处觅食,我们丢弃的剩饭剩菜就有了清道夫。有时天空还有几只巨大的秃鹫,在营地上空盘旋。

高原上的动物,像兔鼠、旱獭,石羊等早已没有了踪影,草地、沙滩上静悄悄的,晚上的时候,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阴森的叫声,吓得大伙儿顶紧门窗,早早上床休息了。一个在西藏工作多年的老大哥说,这是狼嚎,大雪封山后,狼也没有食物,哪里有人烟就往哪里围,大家千万不要乱跑。

数十公里长的桥涵工地,其他机械队都走了,我们是最后一支队伍,太寂寞了。油罐车来送油,在唐古拉山上又坏了,据说这是最后一车油,半个月之后,我们就能下山了。

天气酷寒,早上车子根本发动不了。一个新起动机用不了几次就坏了。每个车子下面都燃起了大火,熏着冰冷的油底壳和发动机,破旧内胎、压带皮成了抢手货,被当做最好的助燃物。

“滴水成冰”在这里被无数次验证着,如果车子未能启动,一壶滚烫的开水加进水箱还没放出来,就已经冻住了。防冻液我们从来不用,在藏北极寒的环境中,还没有哪一种经受住考验。

我告诫自己,在这最后一个月里,工作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能功亏一篑。

2004年11月1号          大雪

清晨起床,准备出车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如蒲公英般,轻盈飞洒,落到脸上,凉丝丝的,倏地融化了。

到了“藏民营”,雪花越来越大,越下越密,更换轮胎的我一会儿就变成了雪人,冰冷刺骨的风从衣领、腰后的缝隙钻了进来,像一柄尖刀刺着皮肤,痛极了。雪花纷纷扬扬的爬上我的眉毛、胡须,又被哈出的热气消融,结成了冰,感觉自己变成了圣诞老人。天地之间,目光所及,全是白茫茫的,铁轨也看不到了,就连浩瀚无垠的措那湖也消失在风雪之中。

便道上,车辙里也积满了雪,去石料厂的路,坡度太大,空车经常打滑,感觉开的很吃力有点不听指挥了,会车时就早早停在路边。

大雪纷纷,像是有人从天上倾倒泼洒,这样大的雪在北方从来也没有见过。

重车回厂时,坡陡易滑,有些人却将车子开得飞快,还调侃我像只蜗牛,我笑脸回答: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傍晚,雪仍在下,我一个人冒雪走出营区。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冬季残歌,寒风萧瑟,落雪纷扬,银妆玉砌。冷冷的高原,冷冷的季节,冷冷的节日里走来冷冷的我。远望皑皑雪山,巍峨震撼,近看莽莽草原,银白装扮,我独自漫步在雪野,脚踏枯草,吱呀有声,这也许是陪我领略寒冷唯一的同伴吧。

蹒跚登上数米高的路基,此地鲜有人踏足,很滑,雪下有冰,几次险些摔倒。沿着铁轨,我向东边走去,虽然知道,铁轨的终点是无数人朝思梦想的圣地----拉萨,但我心中却无半点涟漪,风平浪静。

风,像刀割般疼,脸上结了一层冰,耳朵早已没有了知觉,就连呼吸也困难了许多。

但是,我就这样走着,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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