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漫谈

小时候觉得天下很大，大到我想像不出，也觉得它很小，小到能整齐划一，过年都吃饺子，这一方面是因为习惯的强大力量，一方面是因为饺子的强大魅力，这么好吃的东西在过年这个最喜庆的日子里怎么能不吃呢？过年不吃饺子还吃什么呀！我想不出。

长大后才知道，天下的确很大，但可以想象，可以抵达，它的大是以多样性来表现的，上学时有个来自四川的同学，她除了管鞋子叫“孩子”之外，过年还不吃饺子，“那吃什么呀？”我很诧异地问，“炖鸡、炖鱼、炖排骨、炒菜、就米饭。”显然，她对我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我的好奇并不因这个小小的打击而偃旗息鼓，于是陆续知道了长江以南的许多地方过年都不吃饺子，长江以北也有不吃的，吃饺子主要集中在东北、华北地区，主要是中原地区。

好吧好吧，反正我喜欢吃饺子。

初一一定要吃饺子的，这像公理一样不需证明也不需要师出有名，就吃。饺子皮没啥说的，小麦面的，馅大致分为两种，荤馅和素馅，荤馅是n+白菜，n是变量，羊肉、牛肉、猪肉，大多是猪肉，因为便宜、常见，那时在乡村里几乎家家养猪，临近年关，东邻西舍的猪叫声此起彼伏，几乎天天有，那是抓去被杀掉的先奏。宰完后留下全套下水、猪头、四肢、一大块肉，剩下的用小推车推着赶集或串村卖掉，一块钱一斤，还有九毛钱的时候，因为几乎家家都有很不好卖掉的。还不如豆腐好卖，因为猪家家会养，做豆腐属于技术活儿，可不是家家会做的。

过年豆腐一般有两种储存方法，腌豆腐和炸豆腐，前一种用花椒、大料和盐腌，撒一层料码一层豆腐，后一种是用素油炸。一般是花生油，家家种花生就是为了榨花生油。豆腐炸之前，要先蒸一下，过滤出大量水分，炸的时候省油而且蜂窝丰富，这样炖出来的炸豆腐容易入味、口感也好。炸豆腐不仅可炖，还可以切成条和咯咋条一起灌素肠，还可以切成小碎丁做馅料，我家初一是要给过世的爷爷奶奶上供的，用的就是炸豆腐、鸡蛋、白菜包成的饺子。初一的饺子轻易不能改馅，吃素馅的总是吃素馅、吃荤馅的总是吃荤馅，那时候生活虽然困苦，但人们还是不希望生活出现什么变故，因为变故多半是不好的，好的任其自然地发生，不会因为初一饺子馅变了而化为乌有，坏的可一定要加以杜绝。

初一的饺子还会包几个带钢蹦的，那时钢蹦只有一分、二分、五分的，连一毛钱的都是后来才有，更别说五毛、一块的了，谁吃到谁就是最有福气的，远的福气姑且不谈，这眼前的福气就足以在兄弟姐妹目前引以为荣，那时候一毛钱能买四只小豆冰棍儿，五分钱能买看一场电影吃的葵花籽，你若能得到两个五分的钢蹦，再加上父母给的五毛钱压岁钱，在这一年里是妥妥的小富翁。

小时候我经常问母亲，过年期间，除了初一，还有哪几天吃饺子。“初三，扫岁饺子；初五，破五儿饺子”母亲说，“初一，初三，初五”，我伸出手指数着，“那初七、初九、十一、十三是不是也吃呀？”母亲高兴的时候就说“嗯，吃。”不高兴的时候就说“不吃！”有时候还对我说，“饺子好吃，也不能天天吃，李自成进北京后，下令连吃了十八天饺子，最后就被赶出了北京城，饺子是什么？是船，连吃十八天的饺子就相当于连坐了十八年的船，难怪他会翻船。”吓得我够呛，对饺子的渴望也马上被坐船的恐惧取代了，所以我总搞不清楚过年到底哪些天要吃饺子，可以肯定的是初一、初三、初五。

初一是至高无上，初三也是王者无敌，初一放多少炮院子里有多少炮皮子也不许可打扫，只能等到初三吃完饺子才可以，我猜这可能初三扫岁饺子的表层含义，或许还有一层含义就，除夕去上坟请先人回家过年，初三送走。初五吃破五儿饺子，这个就纂不上来了，乡村的集市初六就开集了，初五吃顿饺子莫非是作为年过完了该干啥干啥的提醒？这个真不敢说。

掐指一算，这饺子过年吃、平时吃至今快五十年了，愣愣没吃够，也吃不够。平时上街转一圈，鸡鸭鱼肉、馒头、面条、米饭啥也不想吃，就买把韭菜或一株白菜，回家吃饺子去，还得是素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