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少年

认识他的时候，他叫程子溪。我一听就觉得不像真名，问他真名叫什么，他说有一天我们见面了，我就用真名跟你打招呼。

于是我就一直盼着能跟他见面。

不过可惜，直到最后我们也没见过。

因为我们是网友。

2011年，我高二。那个时候非常想演戏，觉得自己长得太不过关，所以没想过要当艺考生。但因此认识了一批跟我一样很想演戏的人。其中一个跟我关系比较好，他叫郭三水。

三水高二期末的时候辍学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要出去演戏。我不信他，但是没想到一个月后他给了个QQ号码给我，说是一个影视公司里负责招募龙套的人。

我很疑惑，龙套还要招募？

但我还是加了这个QQ，从此，我认识了这个叫程子溪的男人。

一开始，我对他印象不好，因为他一来就说要视频。虽然理由很正当，但我依旧不舒服。他一遍遍催，我就干脆落了真话，我这个人很自卑的，我不会同意开视频。

一个说要演戏的人，自卑到连视频都不敢跟人开，处在程子溪那种职位上的人，应该立马就会不理我了吧。

可是他却开口道：那这样，你每天起床之后都对自己说五遍，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之后应该就敢跟我视频了。

我在屏幕这头笑了，这是自我催眠吗？

他回，自信的人最漂亮。

很久以后，林志玲也说了这句话，我就想起了程子溪。我想告诉他，我真的自信了很多，敢开视频了。但是，天涯海角，我都找不到程子溪了。

认识之后，经常聊天，我会问他很多关于明星的事，他都会答我。他说蔡依林本人很黑，他说台湾明星讲话真的特别嗲，他说周杰伦会穿内增高。我说，周杰伦那么红，你真的见过？

他几乎秒回，当然呐。我负责龙套但是我在公司也见过大咖啊。

后来的后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没见过明星，也没去过台湾。他说谎，只是为了吊一个十七岁的不谙世事也未曾谋面的女学生。

可我的确因为这一切开始迷恋他。开始偷偷给他打电话。第一次打的时候，紧张到手心里全是汗，我都怕手机进水坏掉。他接起，声线好听得要命，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沦陷了。

我问他，当时郭三水应该给了不止我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给他，剩下另外的人呢？

他说，都没你可爱啊，都被我删了。

这在我眼里，就是最初的情话。我从不问他，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因为我觉得这样会显得我很幼稚，我才不想做网恋那样不靠谱的事。可我会问他，喜欢我吗？

他会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喜欢。

光灿灿的月亮下，我站在宿舍的楼道里听电话，因他这两个字，我觉得月光都妖娆了起来。

可是还有好多细节我都忘了。网恋就是这样，每天的日常都是聊天，不能牵手逛街，无法拥抱亲吻。

我只记得我也是感到过怀疑的。因为他太闲了，尤其是白天，总能空出大把时间陪我东聊西扯。公司上班不都该朝九晚五吗？我终于忍不住跟他表达了疑惑。

“公司养闲人有闲人的价值，你不懂。”十七岁的爱情真是盲目地可以，他说我不懂，那我就认为我也没必要懂。

所以我从来没细想过为什么他总是白天闲而到了晚上就会开始忙碌起来。

他很会哄人开心。我们吵架的时候，他会突然不回我，那我出于面子也就不再回他。可过不了一会就会沉不住气，问他到底整的哪一出。

他说，看看你能坚持多久不找我。结果才不到五分钟。你看你这么喜欢我，还要继续跟我吵架吗？

瞬间就不想吵了。情话指数爆表。

他是第一个给我发小黄片的男人。

我说你不要带坏我。

他说，这是潘多拉魔盒，你迟早有一天会打开。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是那个带你打开这一切的男人？

我就又这样被征服了。

后来我问他，你不怕打开了魔盒，我却因为跟你距离太远的关系而就近找了别的男人？

他就两个字，你敢。

我不敢我不敢。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做坏事。

遇到他之前，我觉得谈这些会羞耻。遇到他之后，谈这些让我觉得很甜蜜。

那个时候，是真的觉得幸福。

说的尺度看起来很大，但很多时候我们还是挺小清新的。

我不想开视频，他之后也就没强硬地要求过。因为我好歹还有照片，而他连照片都不给看。这个带我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男人，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长相。以至于我现在回忆起他来，只有程子溪这三个字，再没有其他。

现在看来，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好离谱。我是湖南某个小地方的高二女学生，他是山东济南某家影视公司的成熟男人。我们在没见过对方的情况下亲亲爱爱了那么久。

我都不知道他图什么。

毕竟我也没跟他裸聊过。

我知道我图他什么。

我崇拜他。

他是一个高考数学只有70分而语文能有120的人。他说他可以因为自己写的作文而获得不交语文作业的特权。

我看过他的空间。没有照片没有说说。只有日志。

他是我那时候见过的最有才情的人。他会用行将就木这种词，他会看叶芝的诗，他有满满的故事埋葬在久远的岁月里。

我喜欢他是个有厚度的男人。

我也喜欢他是一个可以开荤段子的男人。

我喜欢他清清亮亮的声音。

我也喜欢我在不知道他样貌的情况下就可以这么喜欢他。

可是网恋总是不能长久的。连柏拉图都需要见面吧。

电脑和手机渐渐无法让我们满足，可我们谁都没有冲动地跑到对方的城市去过。

冲动不起来，就只会走向冲动的反面。

于是我们越来越多的沉默。

我早就知道的，我不能吸引他很久。

但局面真的开始难看时，我还是有好多控制不了的歇斯底里。

我不断地在深夜给他打电话。不哭也不闹，但那种沉默，那种能把人逼死的沉默，一直横亘在我们中间。

我始终觉得他放不下我。不然他明明可以拒接电话，为什么每一次都还是选择接听。

这种难受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他终于选择在某个深夜里跟我摊牌。

我不是影视公司的人。我根本没有正规的工作。

从我听到这句话开始我就知道，我跟他之间没有以后了。

我是开赌场的。我一开始问郭三水要群众演员就是假话，我是要找给我看场子的小姐，我是为了找小姐才找上你的！

我哭了。因为我知道他没有说谎。这些都是真的。

我不想这么对你的。郭三水给了我好多人的联系方式，她们都不合适，你也不合适，我把她们都删了，我只留下了你。

我不敢问，是因为喜欢我吗。我怕答案不是。

但他回答了我，他说，因为你不一样。

你没要我的钱。我在网上找女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跟着我没有未来，我也不想害别人。跟钱扯上关系一切就都好解决。可你每次都说不要。

我终于开口说话，因为我想放长线钓大鱼。

程子溪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他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在最后，还能听到他一句喜欢，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可他给了我更多。他温柔地开口，宝贝，我跟你在一起觉得特别轻松。这种感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你无法想像我的生活，你也不要去想象。我连每晚跟喜欢的人说声晚安都做不到，因为晚上总是很忙，我时刻都在担心我会不会马上就掉进去，然后再也出不来了。

那你现在就回头，好不好？我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好久都没有声音，只有微弱地叹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哭，最后他只答我，这条路，没有回头。

挂了电话之后，我哭了很久。

我就算再傻，也在老早以前就感觉出了不对劲。我知道他对自己的情况有所隐瞒，可我没想到真相会这么沉重。我想过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他现实生活里有个女朋友，但我现在知道，原来最坏的情况是，他根本无法有一个爱人。

我不是难过他无法再跟我继续下去。我是感到伤心他要永远孤苦无依。

在删对方的联系方式之前，我们认真地告了别。

他叫我自信一点，说我是个非常可爱值得爱的人。

我祝他早点有机会可以每天跟爱的人说晚安。

他关心我日子过得太紧凑反复跟我说打钱给我用。

我坚决不同意，我要一直做那个不一样的人。

他说，那大鱼要走了啊。

我眼睛湿润，说，谢谢大鱼喜欢过我。

他给我发了条语音，内容是，大鱼会想你的。

最后的最后，他问我，还想知道他的真名吗。

我说不用了。

就让你永远都是，程子溪。

我的程子溪。

后来考大学，我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山东济南。

我无法联系到他了。也不想去联系。

只是他以前说过他住在天桥区。害我每次有机会经过那里时，心都会空一下。

我没见过他，也不再记得他好听的声音，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反正我很好。

交往时，我娇嗔地喊过他，大叔。

可内心深处，我觉得，程子溪，是我永远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