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篇2】告别汪老
小序:84岁的汪老过世后,耀华(海军大校、汪老幼子)打来电话,说他家治丧亲友团,一致推举我在其父亲遗体告别仪式上代表亲友发言。我说,汪老资历很深,德高望重,由我致词,不甚合适,请他另找合适的人。不料他说,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也是母亲的托付,无论资历、能力和感情,我都是不二人选。我不再坚持,答应了他。隔三日,县殡葬馆。我发言,未用稿,吐字清,无错落,很流畅,来宾赞许,亲属满意,还要我写成文字,用于出书。因腹稿熟于心,全文录如下:
在汪凤元同志遗体告别仪式上的悼文
四天前(2016年5月27日)的上午,听耀华说汪老生命垂危,我带上一盒人参,赶到县人民医院去看望他。人参,人生,寓意是他人要生着,不要故去。我是多么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劫。但他还是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汪老的离世,使我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做人做事的楷模。
我是团陂人,汪老60年代在团陂工作。他在团陂留下了很好的口碑,说他是说真话干实事的好干部。
虽然久仰其人,但我真正近距离接触汪老还是近十年的事。在这近十年的交往中,我对他的人品,人格,人文有了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大家知道,大跃进时期他有过一段蒙冤受屈的历史。这段历史沉冤,在近几年才得以昭雪。我有幸为还原这段历史真相做过一点工作,接触过大量史料,其中有当年人民日报的相关报道,有麻城档案馆留存的史料。看了这些史料,我深深感到,他这一生受了很大的冤屈。很难想象,一个背着黑锅走了半过多世纪的人,需要怎样忍辱负重的意志和品质。
除了精神上的打击,他的身体也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心脏安有起搏器,有严重的胃病,胃做过大部切除术,还做过胆囊手术。这么多病痛集于一身,也没有打垮他,可见他是多么的坚强。
在与汪老的接触过程中,感到他不仅是行政领导,还极具文人气质。我读过他的书,他的诗,他的文和诗,力透纸背,才情斐然,使我折服。每次走进他的家里,感到书香飘逸,文脉深厚。也感到他待人接物,真诚周到。我以为,他夫妻双双高寿,儿女个个成材,与汪老的忠厚传家,书香继世,人情炼达,言传身教,教子有方是分不开的。
在我的眼里,汪老是一个忠于事业,热爱人民的长者,一个实事求是,坚持真理的长者,一个意志顽强,达观向上的长者,一个博学多才,文武兼修的长者,一个平易近人,可亲可敬的长者,一个妻贤子孝,福寿双全的长者,一个苦难辉煌,精神永恒的长者。在汪老的身上,有很多很多值得我学习的东西。我将永远怀念他!
安息吧,汪老!
本人刚刚为此文画的插图:
【追思篇2】告别汪老【附文】还原“三万六”的历史真相
2009-02-23
最近,笔者收到汪凤元同志的一份打印材料,题目是《不堪回首的磨难》(本博已转载于前)。送材料的人是汪凤元同志的儿子,我和他简短地聊了一下。他说:“父亲这一生背着‘三万六’的黑锅,已背了50年,现在76岁高龄了,还常常在梦里为这事而哭泣,老人家怕把这个黑锅背到坟墓里。”我感到很吃惊,说:“你父亲真的有冤吗?几十年了,人们在背地里就叫他‘三万六’,不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冤假错案都平反了吗?你父亲的怎么就没平呢?”他说,1979年黄冈地委也有个平反结论,但不到位,留有尾巴。
这几天,笔者仔细研读了汪凤元同志的“万言书”及其三个附件(1959年10月27日中共麻城县委文件《关于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汪凤元的结论》、1962年5月20日中国共产党黄冈地方委员会监委会通知《关于对汪凤元同志的处分决定》、1979年3月19日中共黄冈地委纪律检查委员会文件《关于对汪凤元同志处分问题的复议决定》),还在网上尽可能地搜索有关“三万六”的史料,并认真加以比较分析,认为汪凤元同志在“三万六”的问题上,的确有不白之冤。
这里先交待一下“三万六”的历史背景:1958年我国进入“大跃进”时期,弄虚作假成为风气,各地放高产“卫星”,麻城建国一社就放出了早稻亩产36961斤的“卫星”,人民日报在8月13日的头版有报道:“麻城建国一社出现天下第一田,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多斤。”在这一天的人民日报首页上还赫然出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大标题。这个“卫星”,不仅被国内官方所认可,还引来苏联、越南、朝鲜等十几个国家的专家来考察。
麻城建国一社属麻城县白果树区管辖。时年26岁的汪凤元,是白果树区的区委书记。据史料研究,作为区委书记,汪凤元既非“三万六”的始作俑者,也非当时的坚定支持者,在1959年还是坚决的批判者。但他的一生却因“三万六”受到了社会的白眼,也被组织限制使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三万六”受害者。
真正炮制“三万六”的人名叫王乾成。这个人如何炮制“三万六”,在汪凤元同志的“万言书”里有详细的介绍,相关史料如《麻城大跃进时期的天下第一田》(本博已转载于前),也证明了汪凤元同志所说的情况属实。因此,本文对王乾成如何炮制“三万六”的情况,就不作具体介绍。需要说明的是,王乾成在麻城也有个“三万六”的外号。那么,汪凤元同志既没有授意炮制,更没有参与炮制这个假卫星,却落得个“三万六”的浑名,真是一个难解之谜。
或许,有人以为,是组织上冤枉了他,是组织上给了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那个年代,冤假错案多的是,多给汪凤元一个也不足为奇。可是,翻开1959年麻城县委文件《关于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汪凤元的结论》中,跟他定性的三个错误:一是“组织反党集团,反对党的领导”(笔者注:这一条说汪凤元组织了一个以省委下放干部、县委农工部干部、公社党委副书记为成员的反党集团,不值一驳);二是“反对人民公社,反对总路线”;三是“否认大跃进,攻击麻城红旗”(笔者注:所谓“麻城红旗”就是“三万六”)。在上文提到的1962和1979年处理汪凤元的另两个文件中,更没有谈及他有炮制“三万六”的责任问题。这些文件,倒是从反面证明了汪凤元同志,当年没有炮制“三万六”的错误,而是有反对“三万六”的“错误”。
但是,麻烦也就出在这些文件上。当年如果在这些文件上跟他戴了一顶“三万六”的帽子,现在他完全可以以推倒一切不实之词为由,来请求组织跟他平反昭雪。那么,组织上也就会跟他制发一个恢复名誉的文件,跟他摘掉“三万六”的帽子,就像1979年摘掉1957年错划的“右派”帽子一样简单。可是,汪凤元同志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感觉到头上戴了顶帽子,而且这顶帽子戴得很不舒服,他想摘下来,可是当他伸手去摘时,头上又什么也没有。汪凤元戴着这样一顶似有似无的帽子,走过了五十春秋。五十年了,不要说政治、经济上的损失,就是想讨个公道的说法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又怎么能不常在梦里为之哭泣呢?
实事求是地说,在“三万六”的问题上,汪凤元同志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因为他毕竟是白果树区的区委书记,在自己的辖区内出这样大的假新闻,而且当天晚上他还在验收现场,也在验收单上签了字。因此,准确地说,他是事前不知、事中知、事后也知。况且,当领导从来就不能以“不知者不为罪”来开脱自己,而应以“不知也是过”来问责自己,比如,国务院原副总理康世恩,在1980年8月,就因渤海2号沉船事故而受到行政记大过处分。现在,我们党的领导责任追究制度,其理论依据就是“不知也是过”。而且在1958年底,汪凤元同志还出席了湖北省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笔者以为,他的这份荣誉,与“三万六”这个假卫星是有一定的关联度的。因为那时的湖北省委需要这样的典型(1958年的湖北省委书记,在8月13日的《湖北日报》头版通栏标题报导麻城建国一社亩产36961斤的新纪录之后,亲赴贺喜授奖)。话又说回来,即便要追究领导责任,也不应由汪凤元他一个人来负这个责。因为在验收“天下第一田”的当夜当场,认可“三万六”的人,远不止汪凤元一人,上有省领导,中有地区领导,下有县领导,汪凤元不过是县以下的区领导,可想而知,他当时的处境是“大帽子压着头”,不认也得认。
笔者以为,汪凤元同志绝对是一个有良心的基层干部。前面说过,“三万六”这个卫星的出笼,省、地、县、区四级领导,都负有领导责任,但是到1959年,真正勇敢地站出来否定“三万六”、批判“大跃进”的人却只有汪凤元同志一人,而他又是其中极别最低的人。“春江水‘寒’鸭先知”。1959年,有些身处基层的干部,亲眼目睹“浮夸风”给人民群众带来的灾难,甘冒政治风险,坚持真理,为民请命。而这些人,在1959年的“反右倾”运动,乃至到十年文革中,都是在政治上、经济上吃了大亏的。汪凤元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个。从这个意义上看,汪凤元同志不仅是一个有良心基层干部,而且是我党的一个难得的好同志。(在写本文之前,笔者在团陂问过一些老干部,叫他们谈谈对汪凤元同志的印象,他们说汪凤元同志在团陂工作期间,是一个务实能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