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期【教学随笔】

          《背影》里的人生

                      米山中学  王宇婷

        初读《背影》的时候我初二，当然知道这是写父爱的经典名篇，但是我并不喜欢，语言平淡，故事日常普通，我能熟读牢记是因为考试常考。彼时本地煤矿业形势一片大好，我爸收入水涨船高，称得上是意气风发，家里不仅买了车，还计划着去城里买房子。

        再一次认真面对它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了，这是工作招聘考试的面试题目。我熟练地找歌曲导入，先把握文章结构，再赏析段落片段，抓住关键的衣着和动作描写，最后煽情总结——简直一气呵成，毫无悬念地榜上有名。回家之后我爸非常高兴，几乎忘了考试之前我还因为不想参加和他发生过激烈的争执。那时候小煤矿已经全部收归国有，我爸的事业面临危机之后最担心的就是我毕业之后如何就业，我有个稳定的工作，他心里就落下了颗大石头。

        刚工作时讲到这篇课文，我自然还是娴熟无比地照面试时的套路来，可讲着讲着，总觉得文中有点说不出的东西。后来看到名师的课堂实录，说这篇课文其实讲的是隔阂和和解，我醍醐灌顶，觉得那点说不出来的东西找到了答案。后来再讲时我找了背景资料，带着学生赏析了买橘的片段之后，让学生体会这个背影对朱自清的情感触动，从作者的角度感受他从剑拔弩张的对立到理解放下隔阂的心路历程。我那时大概是想让他们明白，情感是双方相互的，父爱母爱无私，做儿女的也该有所体谅。

        我从一参加工作就开始当班主任，每年都得帮着处理好几次家长这个词，从不认为“听家长的话”是好孩子的必备品质，所以总是劝家长跟孩子多沟通，允许他们有自己的空间和观念。但也常借着这篇课文让我的学生们想一想，两代人纵有隔阂，真的就不应该理解体谅吗？

        前两天再讲到这篇课文，我又试着让学生们在“父爱”这个笼统的主题下感同身受。还是在赏析了买橘的背影之后，我问大家：“父亲明明年纪大腿脚不好还身体肥胖，为什么坚持要去买橘子呢？为什么觉得二十出头年轻力壮的朱自清自己去买不好？”同学们刚开始零零散散地答“因为关心他”“因为不舍得他去”“不放心”；后来我提醒大家结合着前文提到的父亲踌躇再踌躇“终于不放心”，先“嘱托”再“嘱我”等等内容一起想一想，自己的父母生活中对待大家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形？大家当时是什么感受？有同学迅速脱口而出：“有，我觉得他们把我当小孩子，可烦人了。”其他同学则迅速心领神会，深表同感。

        对，有时候父母的爱就是，不管儿女多大，永远把他们当小孩子。我年近30的时候，我爸妈出门之前还要在锅盖上给我留便条，指导我“一定要等水烧开再下饺子”。

        这次赏析除了衣着和动作之外，我也注意到了之前不曾留心的语言描写。描写送别的背影之前提到了父亲说的两句话，一句“到那边来信”，一句“进去吧，里面没人”，有的学生说体现了父亲对我的惦记，还有个不知是不是故意捣乱的同学脱口而出：“没什么用，这就是两句废话，朱自清在这儿等了那么久，还不知道里面没人？”我跟其他同学一块儿笑了，我说：“这确实就是两句废话。我们说出来的话有两种，一种包含着有用的信息；一种没有有效信息，统称废话。可是废话为什么还都要说呢？因为这种话传达的不是信息，而是情感。”父亲的那两句话里没说出来的情感大概就是“我不放心你，我舍不得你，我想跟你多说两句话……”

        再一次讲到朱自清对父亲的情感变化时，我也让同学们注意，作者的和解不只是因为看到了父亲对自己出自本能的关怀。文中几处提到了父亲暮年的困顿艰辛，28岁的朱自清对于父亲真正的理解是来自于经历世事后对于父亲无能为力的体谅。可这一点学生大概体会不了。

        他们大概难以理解，父亲对朱自清那些唠叨的废话，买橘子那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也是因为——“我已不能再为你做什么，可我还想再为你做些什么。”

        后来学生也和我聊到了他们和父母的关系，他们说他们也知道是爱，但有时候真的很难接受，家长天天逼他们补课，不让他们上网，讨厌他们的好朋友……

        父母与子女之间，到了某一个阶段似乎一定会出现矛盾，因为大家身处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没有多少家长是开明前卫的，也没有多少孩子是听话懂事的。可是因为大家都不完美，所以就不能爱了吗？

        想当年我工作稳定之后我爸并没有停止操心，我迟迟不结婚，结婚之后又拖着没要孩子，他的焦虑几乎没有停过，经常莫名其妙家里就是一团“低气压”。但在他面前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操心，开车回家停不好都是直接按门铃让他下楼帮我。因为我知道，他会永远关心我支持我。

        父母也不是生来就是父母的，不能要求他们爱得周到完美。

        可能有一天，他们面对生活会无能为力了，不能再为你做些什么了。但他们总想再为你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