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礼

鹏飞是鸾妹的儿子。

八六年出生的鹏飞相貌堂堂，阳光帅气，初中毕业便怀揣梦想在深圳闯荡，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供弟弟读大学，让父母过上好点的生活，创办自己的实业。也因此，他发愤图强，不断学习，从一名普通员工，逐步干到玩具厂技术设计员的职位。几年前，二十出头的他好几次给我传来他的创意书，从工厂的名字，到产品，再到规模和资金投入，每一次，我都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打断他，有梦想和追求是好事，但饭必须一口一口地吃，路必须一步一步地走，你现在不管是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自己的人生经验，甚至为人处事上，都还没有达到自己创业的条件，我劝他踏踏实实干好眼前的工作，积累经验和资金，不要还没学会走路，就异想天开迈步跑，那样跌跤会伤元气。

我知道，自己的劝告带有传统自私的成分，我的经济条件有限，没有能力资助他。而父母永远都是自己孩子最坚强的支持者。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鸾妹完全相信自己儿子的选择，陪着他跑深圳、广洲、浙江等地察看相同类型的小厂，洽谈引进项目，准备以房子作抵押贷款为儿子在镇里租房开办儿童玩具厂。这样穷尽其力的举动，在我看来是一种不计后果的疯狂。我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劝说时，电话中又传来鸾妹陪同儿子鹏飞和女友一起去了北京，目的是找从未见面的女方父母求婚和商谈儿女婚事。

女孩端庄漂亮，国家“985”重点大学的本科生。鹏飞在“快乐家庭”QQ群里告诉过我们女孩的家境、学历，并将照片发在了群里。当时的我以大多数城里人找女婿的眼光和生活经验来衡量，根本不相信他这样的学历和家境能追到这么优秀的女孩，于是用戏谑的口气调侃他：“你做梦吧，你能把她娶回家当老婆，我就信了你的邪！”

事实上，我的生活经验在鸾妹母子俩面前很快成为了笑谈。当两个俊男靓女陪着自己的母亲游玩在北京世纪公园、水立方、鸟巢、博物馆，以及鹏飞在双方母亲的笑脸和众人围观下单腿跪在北京故宫广场求婚的照片一张张传至QQ空间时，我相信了爱情的神奇。我希望天长地久，希望岁月永恒，希望生活的琐碎和烦恼能够永远隐遁在这份浪漫温情中。

很少见过这么开明又能理解体谅对方的儿女亲家。鸾妹的北京之行，不仅为儿子和媳妇确定了结婚日子，而且还扛回了两箱洗发水、洗衣液之类的洗涤用品，那是儿媳父母所在单位分发的各项福利。鸾妹不辞辛苦地扛回家后，又一一分送给母亲和弟弟，让他们一同分享自己的快乐。之后，又一一电告我和凤妹、红妹，凑钱给她为儿子媳妇装修新房，举办婚礼。

我们发自内心地高兴，一个个将她所需的钱数打给她。鸾妹结婚时不到二十岁，去乡镇领取的结婚证因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最后以我的名字顶替。当乡镇民政所的办事员将盖有钢印的结婚证交给她和妹夫时，才想起我的户口已经迁走。从此，鸾妹开始以我的名字在夫姓张家生根落户，哪怕是我写信寄东西给她，也是杨姣娥寄杨姣娥，只是一个在湖北，一个在湖南。每每想到她因和凤妹是双胞胎，母亲无法同时养育她们俩，将八个月的她送往宁乡外婆家，直到读书年龄才回到母亲身边上学，初中没毕业又自动抱着自己的衣服去了小姑家帮忙带表弟。两年后，她又像当初一样，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再次回到父母身边。可是，生活从来就没有给过她想要的温暖，父母对儿女的疼爱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尝尽了寄人篱下滋味的鸾妹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个能给自己爱和温暖，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于是，她选择了早嫁。当我探亲回家坐在她简陋破旧的茅屋里，听她说到自己穿着男方买的新衣新裤新鞋净身出门，母亲送给她唯一陪嫁的蚊帐甚至连蓬顶都没做时，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心疼自己的每一个弟妹，想给他们自己的所有，可我的力量太小，爱英能助。

好在，鸾妹天性乐观，风趣幽默。她和凤妹天生一对活宝，她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笑声不断。也正是凭着这份乐观和勤劳，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她和木讷本份的妹夫带大了两个儿子，盖起了高大气派的两层楼，周围邻居因为喜欢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事风格，鼓动她开起了棋牌娱乐室，她没有资金购买用具时，邻居还为她赊来了两个电动麻将桌。

当年一贫如洗的鸾妹，今天风风火火全身心操办了儿子媳妇的婚事。那天，白瓷砖的楼房前是双龙戏珠的汽球彩门，上书“恭贺张鹏飞、嫪梦蓉新婚快乐”，彩门中间悬挂着两个新人的结婚彩照，彩门前是一对招财进宝的金黄色麒麟，正屋一侧是弟弟的同学正在掌勺，移动蒸饭机、煤气炉呼呼地冒着香味。新架的红色帐篷里是一叠活动的桌椅板凳。新郎领着八辆租来的小车已经去往县城宾馆的路上，那里有身穿洁白婚纱等待迎娶的新娘和送她到婆家的二十位亲人朋友。我和弟妹们的几个孩子早已备好了烟花、鞭炮，手持彩筒静候在路边。婚房宽大的玻璃窗四角上贴着双喜蝴蝶，玫瑰色的床上铺盖，简单实用的白色家具，屋顶挂满了粉色汽球……每间房子的墙壁上都挂着鹏飞设计的相框，里面镶缀着所有亲人从小到大的照片。我不知他从哪儿收集了这么多照片，但从这些照片上，我看到了他们对亲人的敬重和深爱。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伴随着烟花的锐利尖叫轰然齐鸣，我们迫不及待冲出房门，看到头戴糊了红纸草帽，胸挂“我是烧火佬”纸牌，脸涂成了关公色的妹夫正抱着身穿婚纱的娇柔新娘大步走来，凤妹和孩子们则簇拥着胸挂“我是掉价肉”纸牌的鸾妹紧随其后。乡邻们自动闪出一条路来，指着她高喊“鸾鸾！鸾鸾！”真切的笑容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喜气洋洋，灿烂成花，又不失滑稽。

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这是鸾妹的天性使然，还是亲友们为了迎合她的个性，特意设计出了这样的婚礼闹剧，但我发自内心地感动。堂屋的神龛下早已挂着一个大大的“囍”字，“龙凤呈祥结良缘，鸳鸯福禄成佳偶”的对联分挂两边，下面铺着红绒的小桌上摆着一对点燃的红烛，两个十岁左右，长相漂亮的男女孩童分站桌子的两边，新郎新娘面对面地站在神龛前，在主婚人的主持下拜过父母、天地，便端着盛满喜糖的盘子鞠躬拜见双方的长辈，领取见面礼。从双方的父母开始，到双方的外婆、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再到舅舅舅母、姨爹姨妈，直到双方的长辈都拜过，才由两个站在神龛下的男女孩童各捧一支红烛在前引路，众亲友簇拥着新郎新娘在鞭炮声中进入婚房。

此时，屋里屋外的酒席已经摆好，负责支客的师傅一声高喊“开席！”早已弥漫在空气中的酒菜香味在杯盘的碰撞声中一下子跌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