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不过是不丑,不只是小丑
我,马戏团里的一名小丑。
我,生来就被遗忘真实姓名,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属于我的痕迹也渐渐被磨灭。
我的名字,就叫小丑。——题记
“小丑呢?怎么还没准备好啊?手脚麻利些!别再磨叽了!”哒、哒、哒,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且,越走越近。我知道,这副大嗓门的主人正在一点一点向我靠近。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我握着化妆笔的右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不巧,脸上的彩妆花了,原本就搞笑的妆容变得更喜剧了。
我呆滞地转过头看着眼前人——马戏团团长,他的不悦之色没有丝毫隐瞒地袒露在长满横肉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我诚惶诚恐地微微抬起头,双眼飘忽着不敢看他,就快到我表演了,这种时候,显然是来不及把花了的妆容重新化上一遍了。
“你在搞什么?这个时候竟然还没准备好?脸上乱七八糟的妆是怎么回事!”果不其然,团长在看清我脸上的情况之后,毫不客气地对我河东狮吼起来。
我抿了抿嘴,瑟缩着脖子不敢回答,也无计可施。就在我们思索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之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呢?小丑小丑,本来就不需要多精心的妆容,越滑稽不是越有喜剧效果吗?”这声音听似轻飘飘如羽毛,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插入我的胸腔,霎时间,让我血流不止。
团长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地,就这样行了,该上台了!”我机械地抬起眼睑望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团长……”我听见自己细弱蚊虫的声音响起,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然而,回应我的是一双粗砺的大掌,猛然间把我从椅子上拽起,一把将我推向了幕布前,我猝不及防地跌在了舞台耀眼的闪光灯中。
我就这样毫无心理准备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下便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刺眼的灯光,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那尖锐如利刃的声音,嘴上却马上咧开大大的笑容。我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浊气,放下手臂迎上观众们满是期待的眼神。
作为一名合格的小丑,我不能化上精致的妆容,不能穿上漂亮的衣裳,也不必有优雅得体的举止;我要做的,不过是在千千万万的注视下摆出一个个滑稽的动作,做出各种浮夸的表情,这就够了。只要观众能够被我逗得哈哈大笑,那我便是已经完成任务了。
我假意摔倒,又赶紧爬起来抬手掩脸,须臾,小心翼翼地左瞧瞧右瞅瞅,做出希望别人没看见的样子。我拿出呼啦圈道具,双脚踩着独轮车,开始围着整个舞台绕转,一圈一圈,又一圈;呼啦圈也在手中不断地变换着,旋转、上抛,在它即将重新落入手中的时候,我倏地喷出一团火焰,跳动的火舌准确地落入呼啦圈的正中央。
掌声雷动,有人为我的表演欢呼了起来,我的脑海中却不适宜地钻进了刚才在后台发生的一幕,那刺耳的声音也缓缓地响了起来。一个不留神,我从独轮车上摔了下来!侧脸与地面相擦而过,疼痛感随即由脸上传开,麻痹了我的神经,无需再次确认我就明了,脸上必定已经开始冒出骇人的血丝;嘴里一股腥甜开始刺激我的味蕾,我咳嗽着吐出了半颗断牙,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它,仿佛只有紧紧地握着它,才能不让自己颤抖得太过明显。匍匐地站起身,一声大笑不适时地钻进了我的耳朵,仿佛为了验证“破窗效应”般,一到二,二到三,三到所有,全场掌声和笑声如浪潮般向我涌来,将我置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
我意识到自己还在表演,马上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泫然欲泣。我知道,观众们把摔倒当成小丑节目里的一部分了,哪怕疼痛难耐,我也断然无法在此时此刻下台处理伤口。“你是一名小丑,你的任务就是给观看表演的人们带来欢乐,别无其他!”我时刻谨记着团长对我的叮嘱。哪怕是如今无辜的神色,也不过是为了取悦他们,谁又明白我通红的眼眸是否是内心的真实流露?
像一只提线木偶,我僵硬地扭着四肢,状似享受舞台、享受表演,心下却巴不得早些结束才好。我挪步靠近观众席,听见前排的人讨论道:“小丑的表演简直精彩绝伦,他应该是整个马戏团里最受欢迎的人了吧。”呵,可能是吧。毕竟,我给观众们带来了不少捧腹大笑的欢乐时光。如果是以此来衡量的话,那我确实是整个马戏团里最受欢迎的人了!
整排灯光猛然熄灭,舞台不再色彩缤纷,我在一片黑暗中悄然离场。观众们一阵掌声与赞赏过后,也不再提起“小丑”,他们专心致志,等着下一个表演。我终于放下浮夸的表情,疼得龇牙咧嘴。马戏团里的人各司其职,无人问津方才出现的意外,毕竟,演出顺利进行。
“叔叔,”后台跑进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脆生生地喊着我,他拉住我的衣服下摆,一双干净的眼眸似乎要望穿我的隐忍,“这个给你,每次我生病吃药后都会吃糖,那样就不苦了哦。”我低头,被她小手牵住的大手里,俨然躺着一颗奶糖。我愣住了,骤然间,百感交集。
我是一名小丑,我的观众很多,各种身份的都有,包括患了重度抑郁症的人。善良的医生告诉他们:“一个小丑胜过一打名医。”他们于是观看我的表演来治愈自己。“我是一个小丑,试图解救别人,却忘记需要被超度的还有自己。”长年累月地重复着给别人欢乐,以至于许多人已经忘了小丑也需要欢乐。小丑在台上做着浮夸的表情动作,台下却要不动声色地独自舔祉伤口和疤痕,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没有人关心,小丑累不累。
我是一名小丑,今天,我的表演出现了失误,我又受伤了。表演过后,我像往常一样正欲独自疗伤,一个小女孩闯进我的视线,送给我一颗糖。也是这颗糖,让我感受到许久不曾有的甜蜜,让我松动麻木的面具,如晨曦第一束暖阳,直直照进我那潮湿阴凉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