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周末带女儿晨跑，发现老王家屋顶多了几只乌鸦。我们本来没当回事，谁料到刚走近，有只乌鸦突然刮刮叫起来。

「这只小乌鸦我见过的！」女儿说。

我摸摸她的头，催她快点跑，她很不情愿地甩开马尾跟上我。

回到家，女儿比了比我的肩膀，说：「明年，明年我就长这么高了。到时候我要去爬王伯伯家的屋顶，你可别拦我。」

「还在想你的小乌鸦呢？」

「我说了我认识。」

我留她一个人看书，自己转身开始忙活一周落下来的家务。自从妻子过世，除了工作，女儿就是我生活的中心。虽然她偶尔能帮忙洗洗碗、晾个衣服，但大部分还是得靠我这个成年人。

晚上哄她睡觉，她又拉着我说话。

「我昨晚梦见我妈了，那时候我还小。」

「梦见她干嘛了？」

「她给我念《十万个为什么》，这是真事儿。念到月球那一段，我问她，月亮上真的没有兔子跟嫦娥吗？她说没有，她说这些都是编出来骗小孩子的。」

「挺像你妈妈会说的话。」

「这是真的，她说大人都希望小孩子觉得自己很笨，所以大人说什么都不要信，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摸摸她的头，她的眉毛长得很像她母亲。「你跟你妈妈一样聪明。」我说。她们也都同样异想天开。

「我这么说你又不信了，那只小乌鸦……」

「睡吧。」我拍拍她。我的电脑还没关，那儿还有一大堆数据等着我处理。

女儿厥起了嘴。

「我们得有钱吃饭。」我给她扯扯被单。她点头，自己关了灯。

过了一周，我终于忙完手头的项目，按时下班。黄昏染红街道，大老远就能看到女儿坐在老王家的屋顶上。我大叫她的名字，急吼吼地跑过去，乌鸦飞走了。

「不是说好了长高了才去爬的吗！」我气得手发抖。她一个呲溜，攀着楼侧面的水管滑下来，也不说话，背上书包就走回家。

我赌起气来，一晚上没跟她说话。夜里，我在沙发上睡着，表格里的数据变成黑色的翅膀扑面而来，它们拍打着我的脸，我努力躲闪，但怎么都招架不住。猛一睁眼，是女儿在给我扯被子。

「爸，你又做梦了。」

我抹抹眼睛，抱住她说：「你别老这么皮，你要出了事，我怎么办。」

她坐到沙发上，说：「那只小乌鸦……」

「它叫什么名字？」

她咬住嘴唇，摇了摇头。「我其实不认识它，但它不怕我。它眼神和妈妈很像。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小，有些事情并不大能懂，《十万个为什么》只解释过什么叫生病，没解释过什么叫悲伤。」

我看着她，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你长大了，记着你妈妈说过的话。」我说。

又是个周末，天气很好，我们一起摘了野花，放在她妈妈墓碑前。

离开时，我又想起那些乌鸦。不知怎么，我对女儿说：「大人真的不如小孩聪明，小孩能看出什么好，什么美，大人看不出来。大人其实害怕小孩比他们聪明，所以就编故事骗人。你不要变成这样的大人。」

「所以说，我看到什么东西好，那它就是好的？」

我点头。

「我觉得那只小乌鸦比所有鸟儿都好看。」

「那它就很好啊！」

女儿低头，又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妈妈生病时不好看，你比妈妈好看。」

「那好，不过，我们不告诉她。」

「好，爸爸，我们不告诉她。」

经过老王家，乌鸦没有叫。最小的那只看了我一眼，我冲它招招手，它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