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园(11)[原创连载]
11.狗肉
承茵听见二小子说话声,转过身骂道:小小年纪偷鸡摸狗,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不做强盗就是贼!家晖喜皮笑脸说:最后一次,这肉墎墎的狗不吃它,太可惜了。二哥说:家晖,亏你还说得出口,狗逃到我家求救,你休想!承茵说:家晖,你忘了坤大叔儿媳妇的事了?姬坤大小儿媳结婚那会从娘家捉了只小狗回来养,人和狗同时怀孕,因娘家成分也不好,性格及内向,对狗有特殊感情。不想狗被家晖偷吃掉,小媳妇哭了几场,流了产,从此再没和家晖说过一句话。
一家人进屋找狗。黄狗躲在柴仓瑟瑟发抖,两眼含了两泡泪水,乞乞地望望大伙。二嫂对承志说:把狗送回街上,下次再听见你吃狗肉,敲掉你狗牙!承志挤鼻子弄眼给狗颈系草绳,那狗头一缩,拱起背脊,鬃毛根根竖起来。承志牵着狗跟父亲上街,家德在门口见了叹道:我家家田真的善良。刚好堂嫂出来听见,说道:你俩能比?家田卖自家养的鹅都掉眼泪,你杀头牛都不眨眼!堂兄朝她白白眼。
第二天还是天寒地冻。鸡叫二遍时,家晖老婆在大门口雪地上狂呼乱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她穿件肥肥的花棉袄,象个木偶裹在里面,狂跳狂叫。家晖躺床上被老婆岌叫声惊醒,披了棉袄趿着鞋皮冲出大门大吼:什么事?老婆一时语塞,指指屋里,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来:有人!家晖问:哪里有人?老婆说:灶披间……柴仓里。此时家兴建华阿毛都出来看,见家晖冻得瑟瑟发抖,都笑他听见人怎也吓成这样子?家晖老婆说:贼骨头,柴仓里!阿毛笑道:婶婶,天亮了,贼还等你抓啊,被阿叔头爿打坏了吧?家晖老婆急道:不瞎说,真的有贼!四个人都半信半疑,一个在门角拿门闩,一个寻根扁担,家晖拿了把鱼叉。阿毛见台上有个针钱筐,把里面东西往台上一倒,鞋面鞋样、鞋底尺子、线板线圈、剪刀针箍等满台满地的滚,嘴里说:你们拿矛,我拿盾。
四人蹑手蹑脚往后面去,走到天井就听见灶间里呼噜呼噜的打鼾声。进去,见一人躬着身子睡在柴仓稻草上。那人被吵醒,迷迷糊糊问:干啥?转头见脑门顶着把鱼叉,听见四人厉声问:哪来的?那人瞪大眼,喷出满嘴酒气,一下吓醒了。他用手拔开鱼叉,似笑非笑道:昨晚经过这里,闻见肉香,后门开着,就进来了。家晖见满灶头满地的狗骨头鸡骨头,鱼叉往地上一插,打开锅盖,半锅狗肉吃了个精光,去看酒缸,大半缸酒也没有了,竹厨里一只烝鸡一盆冻鱼被消灭,大声问那人:你一个人能吃掉这么多?那人说:一共五人。家晖问:还有人呢?那人说不知道。此时,屋里己聚了十几人,听了一齐大笑。有人说,其他人见这人吃醉了,肯定先走了。那人拼命点点头。
家田和承志进来,家兴问家田,人怎么处理?家晖气呼呼说道:还能怎样处理,和前几年那贼骨头一样,那贼叮了一夜蚊子,村上三年没贼上门,下坝村的人割了小偷半只耳朵,四年没遭贼偷,把他捆起来冻一夜,保证村上五年不会有贼!家田说:你想冻出人命去偿命?这人不是贼,你想留他家里过年?承志说,这人叫老安微,他们一共六人,就住在学校后头胺水洞里,是要饭的。家田把那人从柴堆拉起来,看见灶上剩的半个狗头还有些肉,拿了往他手里一塞,说道:赶快走吧!那人摇摇晃晃的走,见后面跟着群人,嘻笑道:这村人真好,年初一见!
正月初五,匡敏和大伯母继续过来做衣裳,她大伯母是承茵的姐姐承芳,匡敏叫她大娘。中午,承志姨夫和大表哥划船把承志的:外婆送到,外婆每年春节要来这儿住上一个月。
外婆不是承茵亲娘,她有三样宝贝是外人动不得的。一只小巧玲珑的手炉,可以放袖子里取暖,说死后要传给承志。因承志与小表哥放假就去外婆家住几天,外婆对他有点偏爱。承茵听了说,幸亏是铜做的,要是金的,早就抄走了。四清时,政府对承家以及几个至亲抄了二十多次家,抄去零星金器二匾筐,因姬家只有几件,没被没收。外婆骂承茵:细婊子,你懂什么?这炉是明朝货,五百多年了。承茵虽不是她亲生,但从小由她带大,对她还心存惧怕。第二件是她的铜管水烟筒。外婆如今年岁大了,每天只早中晚各抽一次。她一手捏水烟筒,一手拿着点燃的纸捻,嘬着嘴一吹,纸捻上就起火,把烟筒点着,又扑的一声吹灭,然后咕噜咕噜抽起来。承志试吹过好几次,始终吹不出纸捻的火苗来。外婆每次来住,只叫承茵清洗水烟筒,从来不许別人乱动。水烟筒的废水很毒,一次,承志把小泥鳅放在里面,泥鳅撅二下就死了。第三样是外婆放夜鞋和裹脚布的箱笼绝对不允许别人乱碰。一次,承志放暑假去外婆家,外婆不许他和小表哥到塘河里洗冷浴。二人回家偷偷把她一百多条裹脚布系在竹杆上,把粉色、紫色的夜鞋挂在竹顶,裹脚布长长短短,长的一米多,短的三五十公分,看看都是烟灰色,承志便用红色蓝色紫色的划布粉石在上面打五角星,大门口七八面星条旗迎风飘扬。外婆举着根细竹梢摇摇摆摆追了他半个村子,口里大骂道:上的什么鬼学,教成这个样子!象你臭脾气亲外婆,野七野八。承志还从来没见过亲外婆长啥样子。
大外婆听说姬谦要为政府做事,向他诉说起匡家地主成分的苦楚。匡家兄弟姐妹七人,五兄弟中,老大和最小的在家务农,中间三个上了大学在外地工作。匡敏父亲最小,生了匡敏和弟弟匡超二人。原先,匡家挨批挨斗都有老大顶扛,最近一年,大队里专寻匡敏父亲的岔子。大队书记儿子是匡敏初中同班同学,是个癞子,迷上了匡敏,托了几波人上门说谋,匡敏父母自然害怕,左右为难,匡敏那儿滴水不进,坚决拒绝。因为这件事,大队规定匡敏每年必须务农满二百天才可以外出做裁缝。旧年初冬时,匡敏父亲在路上拾了一把山芋藤回家喂猪,被大队定为偷窃集体财物,胸口挂上二根山芋藤,游了五天村。最后一天,民兵给匡敏父亲戴上又尖又高的纸帽,写满贼字,跪着接受批斗。大队派一个老婆子在一旁揭发,那老婆子手里拿着块烂木板,站在她父亲身后,一面骂一面打她父亲头部,高帽被打得左歪右斜。民兵心领神会,批了一会,顺手将帽子拿掉,那老婆子轮起手中木板,照她父亲头部狠狠一劈,木板砸得粉碎,她父亲一声没啃。后来,押到做路工地义务劳动二十天。外婆唠唠嗑嗑了二天,还要避开匡敏,说得大家情绪十分底沉,还是承芳骂了她几句,才制住。因是外婆亲生女儿,外婆不生她气。
初八,于桂芳姐妹俩过来替匡敏说谋。二人先找堂嫂,堂嫂娘家是闵家的,与匡敏母亲是堂姐妹。于家姐妹是匡敏那大队书记的姨表姐妹,外甥喜欢上了匡家姑娘,这边又是妯娌,那是亲上加亲。姐妹俩长得极象,脸上都没长肉,嘴唇薄嚣嚣,象二片百页,说话象放鞭炮。姐姐叫于桂英,在公社供销社上班。堂嫂听了来意,皱眉头,便把承茵叫过来。
寒喧几句,承茵问于桂芳:听说是个癞痢头?于桂英马上接口说:二嫂唉,匡敏和我家外甥从小就是同学,她是晓得的,我外甥长得胖嘟嘟,一副福相,他是上初中才染上的黑癞痢,是癞痢中最轻一种,没一点臭味。最近遇上个神奇的野郎中,涂了他几次药,头上已长出半边黑绒毛了,半年就好,要不马上叫桂芳回去带他来给你们看看?堂嫂朝她摇摇手,问道:听说你那外甥还害上相思病?于桂英说:大嫂唉,就是呀,就是想匡敏想的,大前年开始,菜花一开,两个眼睛呆呆的,不过从来不吵,也不闹,这种病嘛,年轻人一交往就好啦。堂嫂说:你们外甥既是癞痢,又是花痴,我家匡敏能嫁给他吗?承茵说:回去告诉你们那位书记表兄,别挖空心思寻匡家的事,地主家女儿也是人,我们不会把鲜花插在牛屎上!于桂英听了脸色骤变,劈劈嘴唇说:喔唷唷,匡敏也老大不小了,你们还想把她养成千年的蛤蟆、万年的鳖?大新年的,你们听这二嫂话说的,还是大小姐脾气,现在可是新社会……于桂芳拉拉她姐衣角阻止她往下说。因话不投机,姐妹二人稍坐了坐便悻悻而去,承茵看着二人背影对堂嫂说:大嫂,看来书记的儿子生个癞痢也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