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第六章~~26）

26

快到唐古拉山脚下的时候，我们终于看见了路上冰雪还来不及覆盖的两条深深的车轮印。沿着车轮的印迹，我们在和你们父亲的队伍一步步的接近。

同志们，快…看，红英姐指着前方那久别的卡车，激动的话语还没说完，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红英姐！队员们飞快地把红英姐抬上了骆驼架上。

那站岗的战士也看见了我们，老远的就看见他跳着朝我们挥手。

你们的父亲带着五六个战士，甩开步子朝我们跑过来，冰滑的路面让他摔倒了好几次。他摸着骆驼背上的粮食，大口大口的喘气，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的脸晒得黑里发红，瘦削的轮廓分明，一嘴胡茬上还挂着些许冰粒，看着你们父亲那憔悴的样子，莫名的一阵难受涌上心头。

他看见了我，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半会说了句，你们辛苦了！我伸手掸掉他肩头的雪花。

因为我们的到来，你们父亲的队伍及时补充上了粮食，讲起我们一路的艰辛，你们的父亲搁下了碗筷，神情失落。

报告！这时，一名战士站在了帐篷外。

那声音让我觉得陌生。

进来！

报告参谋长，小战士立正的姿势很标准，就是嘴角还沾着饭粒，前面的积雪已经铲除，明天可以继续开工。说完，他好像也感到了嘴边的不适，笑着擦掉饭粒转身离开了。

这是…你的新通讯员吗?我有些不解，小铁匠呢？

你们的父亲缓缓站起身，嘴里的汤难以下咽。

怎么了，小铁匠他怎么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向我袭来。

你们的父亲望着窗户外不远处的河流，沉默良久。

那时，我们的车队刚刚经过雁石坪，需要以最快速度赶往拉曲河，如果有所延误的话，冰山上的融化的大量雪水就会将河道加宽，而刚刚在河道里打好的桥桩就会有被冲散的危险。兄弟们不顾路途艰险，挺着脊梁骨在和时间赛跑，车子陷住了就一起下来推，坡太陡了就把筑材卸下来，抬着上了坡再朝车上装，就是这样的紧赶慢赶，我们也只赢得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把筑材卸到拉曲河边的那一刻，兄弟们实在累坏了。躺倒在地上真的就不想再起来，连说话的劲真的都没有了。看着渐渐暗下的天空，呼啸的风将我吹的清醒，我知道艰巨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我们要在赢得的时间里把河道上的所有桥桩进行浇注。

那晚，小铁匠神秘的钻进了我的帐篷，一脸笑容的从兜里掏出一小块纸包，参谋长，给！

什么东西啊，你这个小鬼头!我有些好奇的接过来拆开，是很多一小块一小块的牦牛肉。

参谋长，这牦牛力气大，吃了它的肉那可补体力了，小铁匠搓着手憨笑着。

从哪来的！我板起了脸，牦牛肉我们每人每天的供给只有一小块，你这些是从哪来的！

您就吃吧，反正又不是偷的…小铁匠拿起水壶要给我倒水。

司务长因为高原反应强烈而没有跟我们一起上山，小铁匠在担任通讯员的同时，也临时负责起伙食发放的工作，这让我当时很气恼，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认定了这是小铁匠从战士们的供给中做了手脚，我把手中那一小包零零碎碎的牦牛肉摔在了地上，不是偷的！可这比偷更无耻！你给我滚出去！

小铁匠放下水壶有些委屈的哭了，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那散落满地的牦牛肉，重新放在了我的桌上。临出门有些哽咽的低声说到，参谋长，您…这些天太辛苦了，还是吃…

出去！我一股脑把那肉块又都拨到了地上。

天刚微微亮，我们的工作就开始了。

凌厉的寒风直往脖子里钻，水泥袋的编织绳把手勒的青疼，而低温甚至让那布袋像磁铁一样粘在了手上，很多同志的手都被扯掉了皮，鲜血顺着水泥袋直往下滴。供我们搬运浇注的路只是两侧窄窄的细长钢板，因为还没有加固的原因，走在上面颤颤巍巍，可仍是要把水泥袋和砂石扔进新打好的桥桩里，加水浇注。总共九根桥桩，起先的桩子因为离岸边近而稍稍显得轻松容易些，可越到中间越困难，身上是五六十斤的水泥，脚下就是冰凉的河水。更不好的是，太阳很快就爬的老高，河里的水在渐渐上涨，水流的速度也不停在加快。

同志们！速度要再快点啊！我站在第四根桥桩旁朝着已经汗流浃背的战士们大喊。

那天小铁匠干的格外卖力，闷着头呼哧呼哧的一袋又一袋的扛水泥。来回的路上见到我也仍低着头。那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隐约中好像觉得自己昨晚做的有些过分。

快到第六根桥桩了，小铁匠跟在我的后面。我甚至能听见他大口的呼气声。我想跟小铁匠说些什么，可钢板狭窄不容的转身，因为我注意力的不集中，自己的脚下打滑了。可就在这时，我明显感到了有人从后面扶了我一下，紧接着是“库嗵”一声，小铁匠为了扶我自己连人带水泥掉进了桥桩里。

说实话，我当时惊呆了。

稀泥一样的桥桩里，还能看见小铁匠的上半身。

快找绳子！我醒悟般的大喊起来，后面未上桥的战士急忙跑回帐篷拿绳子。从钢板到桥桩有五六米的距离，风势越来越猛。

可就在这时，突然岸边有人喊了声，快看！只见上游一块巨大的浮冰顺流直下，这意味着大量的雪水马上就要朝这边涌来，如果不赶快进行浇注，整座桥就毁了。

绳子找来了，可投出的绳子在风里摇摆不停。

快抓啊！我近乎发怒的朝着小铁匠喊。

小铁匠朝我笑着摆摆手，他的身体在下陷，我听见了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参谋长，那牦牛肉…不是我偷的…

快抓啊…快抓啊…看着小铁匠留在稀泥面上的军帽，我使劲地捶着胸口，快抓住绳子啊…小铁匠…

雪水如期而至，狭窄的河道顿时扩展，水流瞬间变得湍急，及时的浇注让桥桩牢牢站立。把小铁匠拉上来时，他摆手的姿势在我的脑海里如塑像般站立。后来战士们告诉我，他们每个班每天都会多一小块牦牛肉，而小铁匠拿给我的那一小包，都是他把自己的那份分给战友后有意为我留下的。

你们的父亲讲完小铁匠的故事早已泣不成声，从西藏返回的时候，我们经过了拉曲河上那座桥。在那天的日记上我这样写着：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黄黄门牙的小铁匠，那个对他的“首长”那么衷心拥戴的小铁匠，那个为赢得时间牺牲自己英雄般撑起一座桥梁的小铁匠，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