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党非专属消零故事

纽约往事(下)

2021-07-17  本文已影响0人  彼岸晓吾_5c83

北京的生活,渐渐远去,像前世的时光,喧嚣声,烟火气,热闹的推杯问盏,仿佛被时光老人切了一刀,全部都阻在了大洋的另一边,留学生活,宛如重生,新的一辈子开始了,与上辈子的瓜葛已经了然全无。

这期间,生活的底色简单纯白,生命的意义却是丰满的,仿佛变回八九点钟的太阳,陡然间生出很多希望。

这天下班前,我对经理说:“马上要开学了,我可能做不了多久了。另外,我的体重涨了不少,咱店的面包太好吃了。”说完,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经理也笑了,她说:“丽丽走了以后,一直招不到合适的人,你现在业务熟了,做事又认真,留下来接着干吧!”

我说:“要开学了,我需要好好复习一下英语。” 她说:“没事的,你做兼职就好!一周只做两天半,每个周五下午,周六和周日上班。” 她这样说了,我就不好再坚持,说心里话,这也是我期望的。

我答应经理说:“好吧,谢谢你。” 我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点,她是个做事的人,说话很实在。罗老板的身体不好,多亏有她这个贤内助。

开学后,一连串的摸底考试,搞得我晕头转向,摸底考试显示出我的英语听力需要恶补,看来要集中精力好好学习了。我只有周末回到店里工作,周六日也是店里最忙的日子,不像平时有喘息的机会。

这天,快下班时,玛丽对我说:“丽丽在机场的礼品店工作了,我去机场接人时看见她了,好像是罗老板托的熟人,帮她找的这份工作。罗老板这人心眼还挺好的。”玛丽说这话时,表情意味深长。

我听了这消息挺高兴,丽丽有了新工作,她的压力就会小一些,毕竟,前些日子,她到处找工作,四处碰壁,太可怜了。

放假了,我准备回北京,却在机场看见了丽丽,传说中的礼品店其实是个购物车,只是造型很艺术,晚上下班时,可以将车锁起来,车上摆的全都是纽约的旅游纪念品,T恤衫,帝国大厦和自由女神的小雕塑,玩具,打火机等。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丽丽跟以前不一样了,穿的戴的都换成了名牌儿。她打了粉底,白腻中略透疲惫,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口红。戴着一对不一样的耳环,一亮一暗,亮的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那颗像一粒深绿色的石头。

她见到我特别开心,热情洋溢地东拉西扯,仿佛只要能见到我聊什么并不重要,我有些感动,我出国后只交了她这个朋友。

“你好吗?你看上去很不错,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心里一直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她跟我说了经理的底细,被经理听见,把她给开了。

丽丽没接茬,自己发了一会愣,然后鼻子里酸酸地笑了一声道:“我在这里只做兼职,老板是个宁波人,那里来的很多人都做小商品生意,他们有现成的进货渠道,她对我充分信任,我卖的物品和钱,她从不查账。毕竟是熟人介绍,感觉有担保似的。”她幽幽地说。

我打开随身的包,翻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对耳环,原打算带回北京送给妹妹的,我递给她说:“这个送给你,你走了以后,我一直惦记着你。”

她被炒后有一天专门回来和我道别,送给我一瓶夏奈尔第五大道的香水作为告别礼物。她不是嘴上很会说的那类女孩,她想说的话都通过她圆圆的眼睛传递出来,在国内时,我没觉得交到一个三观相似的人有多难,但是异国他乡,我很珍惜这份情谊。

她接过礼物,说了声谢谢,将小盒子打开仔细地端详着耳环,然后很利索地摘下旧耳环,换上新的。“好看,适合你。”我说。

大厅里时而传来“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1118次航班很快就要登机了......" 播音员的催促声使更多的游客急匆匆地川流而过。丽丽说:“我好几次都想去找你的,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但是我都克制住了。”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有点不太像她。

“为什么没去?”

“我怕万一被经理看见了,把你也炒了。”

“听说你的工作是罗老板帮你找的,是这样吗?” 她说:“是的。” 眼神中掠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跟她以前的那种坦荡不大一样了。空气突然有些凝重,一时间我俩陷入沉默。

我看她不再说话,便想起女生其实很讨厌别人打听隐私的,她要想说自己就说了,她要不想说我问也没用,还会让她讨厌。

有个时尚的女游客走过来打招呼,买了那个日本动画片儿里的龙猫,另外买了一款名牌打火机。丽丽很熟练地和客人打招呼,笑得很甜,客人买完东西满意地离开了,临走还在柜台上的玻璃罐里丢下两美金小费。

我笑着说:“你干得很不错呀!机场的客人,讲英语带着世界各地的口音,这倒是挺锻炼听力的。” 我把话题岔开,想让她轻松点儿。

她却跑到旁边的店里买了两杯咖啡,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我说:“你有十分钟时间吧?” 我说:“有,我刻意提前过来的,想着没准儿会碰见你。”

“罗老板不仅帮我找了工作,还帮我租了房子。”说这话时,她很平静,好像说着别人的事。

我一听租了房子,立刻傻了眼。她却继续说道:“租了一个小小的studio,里面有个小灶台,卫生间在走廊,和另外一个学生合用,每个礼拜日,他都会过来带我去超市,把我的冰箱装满。”

“什么叫帮你租了房子?把冰箱装满?他这是把你包养了吗?不会吧,老头儿都一大把年纪了。”

“他确实老得什么都不能做了,这样反而好。他晚上经常过来,一个礼拜来两次,陪我吃饭,聊天,看我睡着了,他就走了,我们没有那样的关系,你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说到这里,竟然有几分轻松从眼神中一闪而过,我惊愕的同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告诉我这些她心里就好受了吗?或者她是想通过我的嘴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经理和罗老板打起来,我不愿细想了。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我想把刚才的疑问证实一下。

“不需要你做什么,和你说完了,心里顿时好受了很多。”我又小人之心了。

女人啊!不管什么年龄,他们遇到难处时其实只需要一只耳朵,不需要出主意,也不需要任何劝阻,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发沉重起来,看着对面的她,原来两个眼睛离得很远,现在化了浓妆,两个眼睛没那么远了,但显得老了几岁,不知为什么,自从她说罗老板会把她的冰箱装满,我就在她脸上看到了风尘。

我再向她看了一眼,试着想象她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她没什么血色,平时不涂口红时,嘴唇都是苍白的,石膏像似的。在那黑黑的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稻田,时而露出稻子的青光,一闪,又暗下去了。

丽丽开口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怎么答应他帮我租房子,你说我冤不冤,如果我跟他有什么事儿,背个狐狸精的罪名也算值了,我平白无辜地被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跟你说句实话,我就是报复经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她愤愤地说。

我想劝她说,别跟经理较劲,损人一万自损三千,这话就要鱼贯而出了,但我看到她气愤的样子,又犹豫了。在她气鼓鼓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他既然帮你租房子买食品了,你又何必打这份工呢?他肯定也会帮你交学费的,对不对?” 我没说这在纽约叫“甜爹爹”,她心里比我明白。

“我必须有份工作,不然我妈和我们家人都会觉得奇怪,我同学也会奇怪,那我不就是真的被人包养了吗?我现在只是一只脚在试水,我还没有真正在水里呢。”

“天啊,你一只脚在水里跟你全身泡在水里有什么区别?海水是咸的,它会腐蚀东西。”我突然打住了,罗老板六十五岁了,能不能腐蚀她的身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肯定会腐蚀她的灵魂。

丽丽很聪明,我怎么想的她全都猜得出来,“罗老板和我真的没有什么,他就像父亲对女儿,爷爷对孙女儿,他只是可怜我,觉得我无辜。经理把我给炒了,还告诉所有人不要用我,他觉得很过意不去,他觉得是他的错,只是跟我多说了几句,没想到经理的气性这么大,做事这么绝。”

我记得丽丽说过,她在国内有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在西安,他们非常相爱,几乎天天都通话。

没有网络的时代,他们买电话卡,一分钟八块人民币,电话卡一刮开,有一长串数字,挨个输出去,就可以拨通电话,有时说着说着嘎嘣儿一下就断了,一个电话卡很快花光了,两个人就这样维系着感情。

那时罗老板有手机,丽丽还没有手机,罗老板就给她房间里装了一个电话,说方便联系。

“你的男朋友还好吧?”我问。

“还好,有一次,我男朋友打过来电话时,罗老板就在旁边,也看不出他吃醋,他搂着我的肩膀让我接电话,老男人的世界我不懂。”

我陷入两难境地,一边是经理,当初没在乎粤语录取了我,后来一直挺器重我的,希望我长期做兼职。一边是丽丽,是投缘的闺蜜,我是天蝎座,对于欣赏的朋友即使发现有毛病,也不会改变我对她的友情。

我不知道这样的平衡能维持多久,我和丽丽肯定会保持联系的,经理那边,我还照常上班,我只是不希望她知道,我和丽丽有往来。

没想到奥斯卡竟然是只哈巴狗,专门负责嗅到异味,报告给经理。

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上次丽丽带走面包的事,经理不在场,怎么会知道,大家奇怪之余,互相猜忌了很久。

奥斯卡来自韩国,他也不会讲粤语,又是男生,一般来说,店里是不招男生的。

他平时沉默寡言,经理不知怎的把他笼络住了,叮嘱他看到不该有的事情时,要随时向她报告。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生之道。那时,店里还没有电子眼设备,所以,他就成了经理的电子眼。经理能够混到今天,也不是一般人儿,也有她的独特之道。

一个潮湿的傍晚,我和丽丽约在蟹粉小笼,这个餐馆离面包店不太远,我们都喜欢吃那里的小笼包。我俩都很低调小心,感觉像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这次丽丽穿戴休闲而普通,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我到达时,见她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角落里喝着柠檬水,我坐下不久,小笼包就端上来了,咬一口,流出的热汤汁烫掉口腔的一层皮。我俩顾不得说话,先干掉一笼包子,才开始聊天。

我俩聊得正欢,进来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很面熟,仔细一看,竟然是奥斯卡。冤家路窄,被奥斯卡撞见了,我心里七上八下地发了慌。他俩一进来就坐下了,好像没看见我俩似的,我看见奥斯卡背对着我们。

那一刻,小笼包顿时失去了味道,丽丽说:“今天点背,你最好心里有数,如果经理找你谈话,不要惊掉下巴。”我点头,心领神会。既然说了这话,就要寸步留心了。

第二天,我有些懊恼,但很快我就想开了,对于好强要面子的经理来说,她抄我,肯定比我辞职强,这么一想,倒坦然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得罪她,这样我找其他工作时,她或许不会从中作梗。

我悬着一颗心,就像那个失眠的人等待着楼上的另一只靴子落地,我想象着经理会怎么对我说。

战战兢兢了一个星期,周日下班时,经理终于对我说:“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坐下后,不安地望着她,她原来浓浓地堆着一脸笑,这时候那笑冻在了嘴唇上,一双纤手,搓得那猫眼石手环溜溜地转。

她试探地问我:“有什么消息和我说吗?” “消息”指什么,我俩心知肚明,她看我是否会主动讨好她,向她透露丽丽的近况,但我生平最恨打小报告的人,所以我只能装傻,你不是说我扮猪吃老虎吗?现在我猪鼻子插大葱,装像!我说: “经理神通广大,什么消息都逃不过您的耳朵,我一天在学校里,被考试压得晕头转向喘不过气来,哪有心思顾别的事。” 她不吱声,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气氛凝滞,我有些尴尬。

沉默了一会,她确定我不会透露任何丽丽的信息,言外之意我不会选边站之后,她神情复杂地说:“唉,现在生意没以前那么忙了,店里暂时不需要兼职了,以后忙不过来时,我再通知你。” 我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老江湖,她没把话说死,这给我们双方都留了一条后路。

出得门来,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浑身轻松,离开这个面包店,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