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跟番茄有关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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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个跟番茄有关的事儿,我知道之后回味了很久。
美国大部分的番茄都是在加州种出来的。温暖的加州中央山谷,沿着99号公路一望无际的番茄田,每年夏秋之际为全美国产出1400万吨的番茄,运到超市、餐厅以及每个人的沙拉碗里。
规模为什么这么大?产量为什么这么多?这跟上世纪60年代的几件事情有关——不一定都是好事儿。
曾经,番茄种植是一个劳力密集的事儿。农场需要雇佣大量的工人在收获季节一颗颗将柔软脆弱的番茄用手摘下来,然后在它们坏掉之前没日没夜地往卡车上装箱。
上世纪50年代,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别名加州农大[doge])的两位科学家兼工程师Jack Hanna 和Coby Lorenzen 联合发明了一种收番茄的机器。这种机器能够将番茄整株拔起、除掉枝叶、直接进入清洁和运输环节,能够省下大量的人力成本。
见过这种机械的人都会惊叹其效率。这几乎可以改变番茄整个行业的生产的逻辑——
然而问题在于,机器实在太贵了。
这时候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美国的墨西哥劳工法案刚好在1962年走到了尽头。这个法案,在二战时期从墨西哥引入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用于补充战时经济,然而在战后变成了一个社会问题。国会经历了十几年的扯皮和拖延,总算将它寿终正寝。
这件事对于番茄农场而言,是即将面临劳动力的严重短缺。
这时候,大型农场首先行动了起来。他们和当地金融机构合作,将这种刚刚发明的大型机械引进了种植和收割。戴维斯的科学家也很开心——发明投入了应用,研究经费也滚滚而来。
改变几乎是一夜间的。劳力被大大节省下来,成本的降低是肉眼可见的。只花了5年,番茄收割机的普及率就达到了90%以上。
然而,这却带来了十分严重的社会代价——只有大农场才买得起机器。没有机器的小农场,在劳动力短缺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与大农场竞争,只有关门或者被并购的份儿。五年之间,原本5000多个农场,消失了4500个。多少农民好几代积累的事业烟消云散,3万多名农场工人被迫失业,甚至流离失所。
或许读到这里你会说,这不就是资本主义么,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你可能没想过的事情,那就是番茄本身。
为了让番茄能够更好地被机器收割、不至于变成番茄酱,戴维斯的农业专家研究育种出了一种硬番茄。这种番茄的表皮更厚、汁水更少,更适合这种大规模、低成本的种植。
然而育种的代价,就是番茄的味道变得平淡无奇。(当然,番茄变难吃也有另外一些原因,这是重要原因之一)
而且,这种收割方法需要将番茄整株拔起,上面的番茄,成熟程度并不均匀。没熟的只好使用乙烯催熟,这更让番茄失去了原本的风味。
这样子的番茄,也改变了美国人民的餐桌。鲜嫩多汁的番茄没有了,使用大量作料和油的沙拉成为主流;而番茄酱里也只好加入大量的人工添加糖——这让美国人民的腰围渐长。而那种曾经“正常”的番茄,只有在大城市昂贵的有机超市才能买到了。
对啊,没错,这就是技术进步,这就是资本主义。
可是有的东西,是技术、资本和钱买不来的吧。
比如许多人儿时记忆里,那一口香甜的番茄。
。。
这件事情还有一个有趣的位面。1979年,加州农业行动项目(California Agrarian Action Project,一个小农联合机构)将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告上了法庭。
理由是,戴维斯作为公立大学,使用的是所有纳税人的钱,然而研究的结果却让少数几个大资本集团获益。这对大部分人来说并不公平。
漫长的官司持续了10年,以农民败诉为终。不过,戴维斯在经历了这场公关危机之后开始反思,什么样的技术能够惠及更多的人。他们后来也投入了一些研究力量,希望用技术去改变那些被资本边缘化的人群的生产境况。
番茄收割机的诞生是历史推动的,而它也以一种人们或许未能料到的方式改变了历史。技术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将科学进步变成机器而已,没有一项发明创造可以从社会剥离开去,所有的一切都在于,你从技术当中看到了什么。
我希望以后的技术,可以更多地看见“人”。不管是算法、人工智能还是智慧城市,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