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爸爸和妈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离婚了。

大一回来的暑假，我兴冲冲的把行李往家里一扔，蓦的发现次卧的床没有了，电脑不在了，厨房空荡荡的，微波炉不见了，冰箱不见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也都失踪了。

19岁的我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的两个人，故作轻松地问，我们家进贼了？妈妈抬起头说：我和你爸爸在你高考前就离婚了，怕影响你就没和你说。爸爸拿了一张存折，递给我说，我也没什么钱，这个你拿着。

敏感的我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一些踪迹，比如说爸爸在阳台上打电话，提到一个从南边打工回来的女人。比如说妈妈早就不和爸爸在一个房间睡觉了。比如我放学后在楼下就能听到的争吵，在拉开门后瞬间回复死寂。

从小到大搬了好多好多次家，最小最小的时候在红x家属院，隐约记得是我在旁边闹着，导致妈妈打碎了一只碗，妈妈准备吵我的时候，爸爸拦住了说你吵她干嘛。还有就是相册里爸爸抱着我，我拿着一只迎春花，眯着眼睛，笑的矫情的很。

小学搬来了另一个家属院，发现了妈妈写的一封离婚协议书，小小的我快要吓死了，妈妈秀气的字写着爸爸看电视看体育频道，不跟妈妈换台。等等等等。我赶紧撕碎了塞到了沙发底下，喘了半天粗气。小小的我暗自发誓，长大了一定要买两台电视！后来他们和好了，还拿我撕信这件事情打趣了好久。

初中我们又搬去了一个学校里面住。我数学物理成绩不好，老是不敢把卷子带回家。假期作业也不好好写，就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给同学问答案。一边听着同学的声音，一边还要竖着耳朵听爸爸的自行车声音，最后对爸爸回家的脚步声也能分得出个八九不离十了。那个时候，春晚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聊，我就坐在沙发床上看着春晚，经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在自己的床上，才知道是爸爸抱进来的。

快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家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爸爸那个时候炒股，妈妈说他数学好，让他试试。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那套房子里有特别大的阳台，爸爸喜欢种花，阳台上都是他摆弄的植物，弯枝茉莉，杜鹃，桂花，每到花开的时候，总是一室芬芳。爸爸那个时候开始接培训班教他们数学，每个周末家里边都好多好多小朋友过来，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老师好。而我，虽然觉得自己有一个厉害的爸爸，但总嫌他们扰了我周末的午休和清静。那个时候还流行看盗墓笔记，我看的害怕的要死，早上央求爸爸把我送到学校大门口，晚上再把我这个高中生从距离家步行不超过7分钟的学校接回来。

爸爸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什么时候有咽炎开始经常咳嗽吐痰。妈妈工作也越来越忙。我高二住校，每次回来他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凶。是在叛逆期的我吗？甚至对他说过，如果你们过不下去就分开，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当时的表情，异常心痛。

现在，他们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爸爸也有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这几年回去看他，越发开始斑白的发和微弓的背脊。他总喜欢在别人面前使劲的夸我，说我英语特别好。写文章也特别好，甚至背出了我小时候写的一首诗，还拿给别人看我当时接近满分的作文原稿。言语间，我明白我一直是他的骄傲。我的眼泪一直使劲的往心里咽，我都不记得的一篇高中作文竟然被保存的那么好。

每年过年，爸爸的电话总会如期而至，关切不知所措又带些期待的声音，什么时候来我这里吃饭？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菜。那些年我最爱吃的烤鱼炖豆腐，田鸡，芹菜...满满的一桌竟没有一个是我不爱吃的。

爸爸今天问我，你会不会做饭啊现在？我说不会。爸爸说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你那年瞎捣鼓的菜最后全是我吃的，你自己都不吃。是啊，那年在家，我说给爸爸做顿饭，整了个炒年糕，太咸。煎鸡排配意面，咬了一口觉得压根没味道，最后好像是爸爸一个人吃完了。

那个五岁的妹妹被他们教的特别好，一刻不停的笑，弯弯的如月牙般。她抱着爸爸撒娇，拉着爸爸的手撒娇。我要走的时候，她扭着扭着去喊爸爸说：爸爸，你快和姐姐说说话，姐姐要走了。

那一刻，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我终于觉得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缺失了。是我自己把他推开的，这快10年的时间，我内心的小女孩也想找个人撒娇，找个人依靠吧，而我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