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甲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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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的天,果真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就下起雨来。空气中仍还残存着暑热,刚开始,就连雨水也是有温度的,滴落进夏收过后留有麦茬的田地。旁边玉米翠绿如墨,已经有一人半高,显露出丰收的兆头来。
脚下的土路,经过雨水的激荡,灰尘四散而飞,不一会儿,嚣张的气焰就被压了下去,变得温顺。泥土的腥味儿混杂着夏日雨水的清凉,一种透入肺腑的苍凉和空旷油然而生。
抬头看,天空仍是鱼肚白,苍茫、渺远,有时候你还可以看见红彤彤的太阳,真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确有晴”。
“大雨落幽燕”吗?天空中的燕子飞得很高很高,仿佛快要接到苍穹的顶上。偶尔远远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使人以手遮眼,极目远望,在那一片青冥中寻找黑色逗点般小巧灵活的身影。
周围的树木山峰一般静静站立,仿佛教徒老老实实接受上苍的洗礼。树叶儿绿得发亮,个个都有好心情,个个都在欢笑,上面附着的灰尘、蛛网、虫卵被一扫而光,沉重、迷惘、污秽统统不在,只留下纯真的生命本色。树干白的更白,黑的更黑,黑白相间,更加分明,上面点缀着些红色的斑点,是伊甸园里那条蛇身上的花纹?有点神秘、诱惑,又有点令人望而生畏,胆战心惊。
树下的小草把积攒了半生的绿意统统拿了出来,全都力争上游,奋力生长,好看到更多的风景。它们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肩并着肩,手挽着手,齐刷刷地挺起了胸膛,仿佛等待检阅的部队。
地面上的小水洼联结成大水洼,大水洼汇聚成小溪,小溪于是便欢快地唱起歌来,蹦蹦跳跳,一路顺流而下,最终流入农田、涝池、河渠。
房屋在大雨中很是肃穆,低头不语,红墙黛瓦,色彩鲜明。雨水把一切尘埃都涤荡干净,天地澄澈。
雨渐渐小了,人们开始烧火做饭。不一会儿,家家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青烟,是“大漠孤烟直”吗?刚开始的炊烟是浓的青的,可一旦飘扬到了半空,则逐渐清了淡了,和空气、天空融为一体,湮灭在广阔厚重而又历久弥新的邵寨塬上。
雨彻底住了。
此时已是晌午,于是吃饱喝足了的人们开始走出家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谈话,或说笑,或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散步。
此刻并非万籁俱寂。勇敢地向天空叫嚣的雨燕们大胜而归,得意洋洋地斜掠过树梢,空气中到处都有它们的羽翅急速划过空气的声音,再配上它们的鸣叫,天空这篇乐章翻开了新的一页。
轮到夏虫们出场了。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又不知道藏在哪个黑黢黢的洞口,哪片宽大的叶子底下,哪个土疙瘩的背后。雨后整个天地就是它们的演出舞台,也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硝烟四起的战场。天空、大地本就无边、广袤,被它们叫得更加苍茫、无垠。
望向西方,一轮红日正在悄悄地坠落,周围的云彩那般轻盈、艳丽、变幻、多彩,像是敦煌壁画里翩翩起舞的飞天。
那么便背对着夕阳,向东方前进吧,向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方向进发。
随同我们一起赶路的,还有雨甲甲。
很奇怪,邵寨塬上这种甲壳类昆虫只在下过雷阵雨的时刻出门,平时根本见不到它们。这个无与伦比的多姿多彩的美丽星球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奇奇怪怪但又生机勃勃的生命。比如最短只有一天寿命的蜉蝣,在地下蛰伏十七年的蝉,它们要在出世后短暂的时光里,完成求偶,交配,产卵,然后成批死去,下一代等待,准备开启另一轮相同的生命历程,无限循环。
难怪邵寨人要给这种昆虫起名叫“雨甲甲”。它们体长大概在3-4公分,六足,并没有螳螂那样的大钳子,头顶也没有天牛那样的“天线”,嘴上更没有“胡须”,外形看着有点像屎壳郎,只是通体呈现黑红色,不是屎壳郎那样的纯黑色。
我只知道它名叫雨甲甲,貌似不会飞,通常只会在夏季的雨天出没,除此以外,一无所知。我曾抓住它的两肋将它肚皮朝上翻过来仔细观察,六只纤足不住地划动,抓牙舞爪的,显得很是不屈、倔强,于是我只得讪讪地放它离去。
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只是打过照面,在彼此生命中没有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是只能“相忘于江湖”。但所幸,我还记得关于它的点滴。
雷阵雨过后的草叶上面点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仿佛刚刚采摘下来的饱满的黑红的樱桃,又仿佛夏夜苍穹“锅底”上的缀满的星星,令人欣喜和怜爱。但是有经验的牧羊人都知道,这种草挑剔的羊儿是不会下嘴的,据说羊吃了会烂嘴,但是猪则毫不在意,吃得很是香甜,巴适——先混个肚儿圆再说。
小水洼、大水洼星罗棋布,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傍晚的夕阳和黄昏的暮色下水草清瘦矍铄的样子,还有我快乐无忧的再也回不去的童年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