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花开(南墩往事)21
大奶奶在县医院陪着梅花,已经六天了。来时匆忙,连洗换衣都没带。好歹夏天的衣服不贵,也只好在县城的服装店两人各买了一套。
大奶奶头一次在外面过夜这么长时间,心里急死了。家里槐花荷花么样了?鸡猪呢。爱国肯定忙吧,要不然这些天都不来看一下呢。这个狠心的!说的比做的好听!大奶奶想到这儿,心里头的抱怨像越来越热的阳光,明晃晃地刺得人心里有些难受。
天热皮肤大面积溃烂, 尽管医生们使出了七十二招,梅花那原本光滑如玉的小嫩脸,还是留下了酱灰色的疤痕,看着让人于心不忍。这对于花骨朵样的小女孩,无异灭顶之灾啊。
梅花上卫生间,经过护士室,见里面挂着一张镜子,瞅着没人,偷偷溜进去看看自己的脸究竟咋样了。梅花一看,吓得双手遮住眼睛,惊叫一声“妈~”,“哇”地哭出了声。
大奶奶以为梅花上卫生间跌倒了,慌忙从病房里跑出来。顺着哭声,见梅花低着头在镜子面前,什么都明白了。大奶奶深深地叹口气,眼里也湿润了,苦命的伢子啊……
自此以后,大奶奶家中从来不放镜子,甚至,连玻璃也没有。梅花心中最厌恶的就是镜子。有时她想,人非要造镜子照自己干啥呢,爱慕虚荣罢了,不就是一张皮吗,值得那样左描右抹?
可是梅花,现在这社会,特别是女人,这张皮很重要啊。不过,我丝毫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敬重你,梅花。在你们家,你是唯一见面叫我余生哥的人,凭这一点,我感激你一辈子。他们凭什么随口就叫我“八搭子”呢,真无聊。
哦,槐花,你也别太计较,你叫我“八搭子”,咋听着这么顺耳呢。其实我讨厌着荷花,就她假惺惺的,最拉骚最自私了,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与她有过联系,尽管她在上海,在老家人眼里是资产过千万的阔太太了。
到现在,我都还惦记着梅花,惦记着那沉默外表下一颗倔强、坚毅的心。记得有一次,班上有个同学讥笑她丑八怪,她抄起一块砖头,硬是撵着人家后头,跑了三四里路。第二天,这个同学吓得写了个请假条,三天都没敢上学……
梅花在县医院的那些天,大爹爹心中不是不牵挂着梅花啊。有时做着做着手上的活儿,看到别人家小女伢子仰着灿烂的笑脸从身边跑过,快乐得像一只小鹿,大爹爹拿着刨子的手就不自觉地慢下来。
兰花以为大爹爹累了,要么大热天有些口渴,脸上荡起笑意,说,“爱国哥,这大热天的,做事也不要太着急,边做边歇歇呗!我这些桌子柜子也不急着要用。再说,饭我还贴得起!”
饭确实是贴得起,而且兰花还花了一点心思在上面,琢磨着要色香味俱全才好。兰花在厨房里将菜左摆弄又摆弄,将那一盘咸鸭蛋细细切开,还摆出花瓣的造型,乍看,真像是一朵荷花盛开的样子。
太阳西斜,一点一点地往河坝上那密密齐齐的防护林树梢梢靠近。不时有人从田畈里回来,经过兰花家门口,就跟大爹爹客气地打招呼。二楞子驮着锄头也不知从哪里回来,锄头柄上吊着个空茶瓶,比他那脑袋晃得厉害。二楞闻着厨房里飘来菜香,吞了吞口水,顺着窗子对厨房里的兰花喊,“花花,晚上有客人,也不叫哥哥我来陪客啊。”
“好哇,你也来,来赔爱国大哥哥喝一杯!”
大爹爹听见了,连忙说:“兰花,莫再烧饭了。晚上我回去吃,你大嫂不在家,两个伢子在家不放心。”
“这爱国哥哥也是的,人家兰花饭都烧好了,这么多菜自己一个人吃啊?大热天的,烧一餐饭也不容易哟!来,来,晚上老小陪你喝一杯!”二楞快步走到大爹爹跟前,生怕大爹爹回家似的,像哈巴狗似的递上一枝烟。
切!这二楞,还当自己是男主人了,替兰花考虑得周到啊。二楞为这张好吃的嘴,怎样作贱自己都行。他的人生信条是:嘴大似天。
二楞赖在这不走了。兰花还在厨房一个劲地烧,醉人的菜香钻进大爹爹的鼻孔,大爹爹也就软了下来。算了吧,槐花在家烧两个伢子的饭,讨讨猪食,应该行。还做一会吧,对不住兰花这样的热情好客呀。
兰花拿来了一瓶古井玉液。二楞望着两眼发光,连声对大爹爹说,“我的个乖乖,这兰花真舍得啊。”
“咄!人家是给大师傅喝的,你沾光!”兰花说这话时,靠在门框边,斜睨着爱国笑眸流转。
大爹爹心中豪气顿生,“来,二楞,今晚咱俩就把这瓶酒做了!”大爹爹说这“做”字特别地掷地有声。
二楞每天喝点酒,只是好酒,酒量不是很大,喝了十来杯,舌头渐渐不听使唤了,兰花连忙向爱国使眼色。这男人之间喝起酒来,不就是为了分个高下,想出彼此的洋相?爱国心里有了兰花那眼色,更来了兴致,与二楞酒杯直踫得咣当响。
二楞眼直了,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夜色中。大爹爹满面红光,去推那放在屋角的自行车。
“喝这么多酒还能骑自行车?看你不掉到河里喂鱼?”兰花一把抓过爱国的手,“到你家也只有两三里路,走回去,我不放心。”
女人的手真暖真软。说实话,爱国长这么大也只碰过几个女人的手,那就是他的妈妈,老婆,还有女儿。别的女人的手还是第一次碰。这女人与女人的手,感觉差别咋这么大呢。
酒壮英雄胆。爱国就大胆地顺着那手往前望,这分明是肥肥嫩嫩的一节甜藕啊。红黄的灯光中,再往前,就到了两座浑圆的小山丘……直看得爱国热血沸腾,一种久违的欲望“蹭”地如点着的火苗,顺着胯下那处硬梆梆的熊熊燃烧起来。
刺槐花开(南墩往事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