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挑野菜

我家老村上曾流传一句俗语：挑马兰头挑野菜，着仔短裤烧夜饭。意思是挑野菜时节天慢慢地热起来了。老村拆迁后，农田河浜随之消失，村民都住进楼房，有了更多空闲，关系热络的乡邻几乎天天唱家头、排嘴张，闲聊曾经的乡村生活，忆及挑野菜的点点滴滴。

庙前村四周是开阔的绿野，远近安卧着一个个宁静的村落，像熟睡的孩童。白塘河静静流淌，逶迤曲折，向远处的阳澄湖延伸。极目远眺，绿野开遍鲜花，一片连着一片，明黄的是油菜花，粉红的是红花草，把江南水乡装扮得绮丽多姿。

这时节，田岸边河岸边长得最多的是马兰头，一丛丛生机勃勃，约莫一寸多长，叶子碧绿生青，茎部微红，清明谷雨前后吃比较嫩，初夏过后吃就有点老了。我老家通常的做法是，马兰头开水焯过后与长条形粉皮一起放器皿里，撒适量的盐，菜籽油起好油锅浇在上面，随着“嗞啦”一声响，马上将热油和盐花拌匀，这道马兰头腌粉皮的农家菜清香爽滑，男女老少吃得春风满面、眼目清凉。

荠菜也是春季的一道时令野菜，贴地而长，样子蓬松。炒来吃，裹馄饨吃，都滋味十足，鲜得要掉眉毛。

学堂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欢声笑语搭伴回家，他们放下书包，手拎竹篮，蹦蹦跳跳奔向田野，你追我赶，看谁挑的野菜又多又好，撒下一路欢笑。女孩大多伶俐，心明眼亮，手脚豁扫，眼见篮里的马兰头、荠菜越挑越多，棵棵肥壮，直让人眼热。男孩心浮气躁，喜欢打打闹闹，篮里成果不及人家一半，就调皮起来，贼头狗脑掩到女孩身边，趁人不备抢一把野菜塞进自家篮里，拔脚屁股飞快逃离。“小赤佬，实梗蛮皮个，转去阿要告诉伍笃爷娘，拔倷吃生活！”女孩虎起面孔，大声责备。“哦哟！小娘鱼啥个凶得嘞，野菜生嘞田岸浪，匣不是伍笃屋里出个！”男孩贼脱兮兮回怼，女孩对他翻个白眼，只当一阵风吹过，继续专注于那一丛碧绿的野菜，又一凿子一凿子地挑起来。孩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兔子，在田野寻寻觅觅，不觉已是夕阳西下，落霞染红西天，就拎起满篮子成果，兴高采烈走回村庄。

要说水乡人春季里最应景的传统吃食，青团子不可或缺。清明前，农民去田野拔一筐艾草回家，将艾叶洗净，放盐焯水后，在石臼里捣成艾叶泥。糯米粉用温水搅拌成半湿状，开水冲淀粉搅拌成透明状与半湿的糯米粉混合，加入菜籽油和白糖水揉捏均匀。把面团摊薄，冷水上镬蒸熟。艾叶泥与蒸好的糯米团搅拌均匀，趁温热抹上菜籽油，反复揉捏成均匀的青绿色的糕团。糕团再均分，包上赤豆沙、红糖浆等喜欢的馅料，最后在包好的青团上涂一层菜籽油，一只只绢光滴滑的青团子，如同一件件艺术品呈现在眼前。

三伏天，艳阳高照。知了在枝头鸣叫，老黄狗伏在白果树浓密的树荫下，伸长舌头不停地喘气。河岸边生长一种野葱，比农家自留地和天井瓦盆里种的香葱还要短细，颜色是深绿。放暑假的孩子给生产队拾好稻穗，喜欢去河岸拔一把野葱，回家让大人摊一张喷香的葱油面衣，算得上是清苦岁月里的一道美味点心。“阿囡啊，倷等歇哦。”慈祥的好婆爽快地允诺孩子的请求，把野葱洗净，切成葱花，在青花瓷碗里调一碗面糊，放进葱花，撒些盐花，一起搅拌均匀。点燃灶膛里的硬柴，把镬子烧热，起好油锅，倒入面糊，嗞啦一声窜起一股青烟，好婆迅速用铲刀将面糊在镬子里转着圈摊开，油香混着葱香弥漫在灶屋间，引得孩子口水直咽。等两面都是油亮油亮的金黄色，一张完美的葱油面衣就摊好了。“阿囡啊，吃吧！”好婆扬起声调招呼小囡，把面衣切成米字形的八块，盛在盘子里，端到八仙桌上。孩子窜上凳子，半个身子像大闸蟹一样撑在桌子边上，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点心，迫不及待用筷子夹起面衣，急吼吼吃了起来。“阿囡啊，当心烫哦，慢点吃好嘞！”好婆满面微笑，看着可爱的宝宝子肉肉子，心里充满慈爱，孩子有滋有味享受着喷香的面衣，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小囡。

霜降是秋收的时节，凉风起，千重稻浪翻漾，袅袅炊烟飘升，柴门犬吠，一派金秋田园风光。这时，农民忙于收割晚稻、脱粒、晒谷，准备交公粮。孩子们三三两两，在田间挑一种叫石灰草的野草，此草又叫云香草、香茅草，颜色呈灰绿，带有自然香味，农家用来制作石灰草饼。石灰草饼的做法与做青团子比较类似，不同的是，青团呈球形，内里有馅料，而石灰草饼呈扁平的圆形，内里没有夹馅，最后是在油锅里两面煎透，咬上一口清香软糯，胃口大开，既可单独当点心充饥，也可吃饭喝粥搭着吃。晚秋的饭桌上摆一盘石灰草饼，真是满堂生辉，让一家人吃得满嘴油光，心花怒放。

住进楼房的农家人，难忘挑野菜的岁月，时常怀念与野菜相关的时令吃食，寄托了江南水乡千百年来传承的乡情，一如小桥流水，隽永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