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乡愁》
昨天和今天读毕《乡愁》的最后一章,记叙和生病的友人波比共同生活的片段,记叙友人的离去。黑塞的文字像诗歌更像音乐,播客节目“来念书”的主持人慕来称他是“在矛盾中寻找生存的可能”。黑塞的作品是夹叙夹议的,在描述之后总有他对于当前生活的评述和感悟。在小说中,处处可见他准确、清晰、毫不留情的自我剖析。如下是我很喜欢的一段文字
回顾我半生来的飘泊生活,我已体会出鱼之不能离开水,农夫之不能离开乡村的道理。证诸我的经验,正诸我的经验,可断言尼密康的卡蒙晋德永远不可能成为八面玲珑的社会人和立足于万花筒般的都市社会中。我虽然未能攫住世间的所谓幸福,这次身不由己地回到这山湖夹缝中的老巢,如今如今想来却只有喜悦。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土地;在这里,我身上的美德或罪恶尤其罪恶方面,都被认为是祖先传来的极其自然的东西。我在流浪期间,忘了故乡,有时也难免以为自己真是怪里怪气的人,如今细细思量,这正是“尼密康精神”在体内暗中活动着,致使无法适应其他地域的生活。在这里便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我是怪人。综论我这半生的遭遇我发觉自己实是老父和肯拉德伯伯的综合化身。我在所谓 “文明的社会”中,东奔西闯的结果,下场和伯伯那名震遐艇冒险实是大同小异,只是我所耗费的金钱、岁月较多而已。我若刮净胡子、穿上系吊带的皮裤,也许十足姗姗娥绳派头;但是,最后还是回到故里,还我本来面目,步着父亲的后尘,接下他的工作棒子。大家只知道我在外外面混了许多年,究竟真相如何,没有人知情。所以我在谈炎话中,时刻留神避免谈及过去曾有过多么悲惨的生活、曾陷入多深的泥淖中。否则,恐怕马上会赢得很难听的绰号。每当谈到德国意大利或巴黎的事情时,多少要自我吹嘘一番,因此,即使实话实说时,有时连自己也怀疑起它的真实性来。
“乡愁”一词是黑塞这一生的希望所在,此处的故乡并不特指某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指“心灵故乡”,有一些宗教的意味。黑塞是一位谦逊的作家,也是一位热爱自然和生活的作家,读他的文字可以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享受过各式各样的食物,见过各种美丽的女郎,有过真正的爱情和友情,然而他并未感到自己多么与众不同,他的感觉是,他祖辈追求着一样的东西,并且得到了一样的结果,并无本质的不同。他虽然悄悄掩藏起这种相似性,但是在他的内心,仍旧平静地察觉到自己的平凡。在黑塞的作品中,不乏这样矛盾而深刻的剖析,在阅读的时候时常震动我的心;然而,即便是这样严厉的发问,出自黑塞笔下,也变得诗意起来。
不管我如何的成功、如何的崇尚虚荣,也不管讽刺如何的尖锐、如何的饱尝恋爱的苦果,但喜忧兼蕴的青春温暖辉,总是高踞在上支配着我的一切。不管我外表上如何玩世不恭,如何纯真、粗暴,我总是在梦中寻求某种完整无瑕的目标和幸福,到底那是什么呢?我也茫无所知,只觉得有天,人生幸福巅峰的波浪一定会在我身旁起伏,人生一定会给我带来声名或爱情,或理想的实现等一类令人雀跃的事情目前,我一如贵族身边的侍童,难免梦想跃居贵族或骑士阶,以及博取其他各种足以光耀门楣的声名。
黑塞的小说能引起青年人的共鸣,总是让我回想起我的少年时光,简单、盲目和任性。自打我离开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开始磕磕碰碰地成长时,我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总认为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从新变得无可忧虑。这种感觉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几年前我才明白,生活中并无巨大风浪,也没有幸福的光环,有的只是平淡如水的琐事,无所谓的拥有和失去。生活无法让我践行英雄主义,也无法让我安然度日,它只会消磨人,击碎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黑塞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作家,也许这是德意志民族所独有的精神。在认识到了生活的漠然,黑塞并没有心灰意冷。这是他和很多日本作家不同的地方,虽然他们都描写了相似的生活困境,但是黑塞却有勇气去承受那种痛苦,即便在矛盾中也决不放弃寻找希望的出路。这是我认识黑塞并喜欢他的原因。我在读完《人间失格》之后,看到过一篇比较日本文学和德国文学的文章,其中提到了黑塞的《荒原狼》。日本作家的作品总是带着唯美的悲戚,让人读来感到可怜又可恨;然而德国文学却包含着无处不在的意志,比如尼采,以及黑塞。
在我看来,认清生活的真相 并生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出路,而如黑塞所言,在一切困境里,指引我们的都是“乡愁”而已。
德国作家、诗人。1877年出生于德国。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62年于瑞士家中去世,享年85岁。爱好音乐与绘画,是一位漂泊、孤独、隐逸的诗人。作品多以小市民生活为题材,表现对过去时代的留恋,也反映了同时期人们的一些绝望心情。主要作品有《彼得·卡门青》、《荒原狼》、《东方之旅》、《玻璃球游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