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
这是一个没有笋的季节,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念它的味道。
陈晓卿在《风味人间》里记录了在瓦屋山云雾中生长着的冷笋和那对终日穿梭于崇山峻岭之上的采笋夫妻。印象里,儿时的我对竹笋并没有特别的钟爱,但当纪录片里的那对夫妻在深山里跋涉了一整天,日暮时分在林间坐下,生起火,向火上沸腾的清水里撒上一把草木灰,将新鲜的冷笋放入锅中胡乱煮熟,就着终日弥漫山间的云雾,将泛着鲜绿的笋放入口中,咀嚼着一天的收获时,那写在我舌尖上的记忆就被瞬间唤醒了。那种鲜甜脆嫩的口感在口中绽放,和着些许回忆,交织成一种暖的味道,仿佛纪录片里深山柴火的温度透过屏幕,涌向心间。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想念那种山中特有的稍带纤维感的质朴风味。
江南物产丰富,自然也是产笋的。张岱在《天镜园》一文中就曾写过绍兴的破塘笋。每年暮春时节,卖笋的农人驾一叶小舟行至天镜园前。他们从采来的笋中挑一棵好的放入水中,招呼园里的人捞笋。捞起的笋“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一棵笋进了张岱的口,就化作生花妙笔,将记录在味觉里的诗行写在时间里,让百年后的今人也能品尝到人间至味。他在文末写道“煮食之,无可名言,但有惭愧”,我想,国破家亡后到张岱忆往昔之时,最为怀念的大概不是那笋的美味,而是那随着卖笋农人的扁舟渐行渐远的人间温情。
我很久没吃过笋了,这镜头和文字带回了我唇齿间飘散在岁月里的那股清甜,那游弋在舌尖的滋味里有乡村的炊烟,炸响的爆竹,幽香的松毛和远山的夕照,那是农历除夕。春天是偏爱云南的,她总是提前来到,所以当家家户户挂上春联之时,春笋就在山中冒出大地,成为每年年夜饭上不可或缺的角色。那时候总有人向我的碗里夹清炒笋片,告诉我这是熊猫的食物,是难得的山珍,而我不以为然,囫囵咽下后就在被春风填满的院子里等待夜晚的烟花。而现在,我忽然开始想念摆在松毛上的那盘笋,想念那双给我夹菜的筷子,想念那个傍晚由杯盘碗筷演奏的交响曲。现在一切都很远了,不仅是空间上的远,更是时间上那种无法逾越的远。
再过一段时间又到春天了,新一茬的春笋又会在山中冒出地面,但那早已不是我所想念的。我想念的是那一年,那盘笋,留在那个男孩口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