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的深夜食堂
2013年,我从南方来到哈尔滨念大学。在这个一年中小半年都白雪皑皑的陌生城市,最初给我归属感的,并不是学校,而是一间花上一个时辰才能到的咖啡店。
怎么说呢,对这种“归属感”的占有欲曾一度让我自私到不愿意分享给他人。
现实和电视剧不一样,比起饭馆,我认为城市里的咖啡店或酒吧更易滋生这样的情感,也总相信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的去处,无论当地人或异乡客,都会在其中找到归宿感。
第一次到云端,是已迁居过一次的2.0版本。从公路大桥坐92路车,到终点河松小区,云端2.0就藏匿在小区里一栋住宅的二楼。上去前得先按门铃,等屋内的客人或老板(大家都叫他老陈),接门铃把楼道的门摁开了,你再走到二楼进到屋子里,才算到了咖啡店。我去的那天晚上,店里特别热闹,弹吉他的客人、凑一起玩游戏的客人、喝咖啡聊天的客人、拿手机一起看视频的客人。唯独老陈在吧台的那边安安静静擦着杯子,偶尔抬头和客人聊两句。凑齐那日店里的大半熟客都在,我也就跟着认识了不少。后来再去云端,面孔熟悉的客人会和我打招呼,唠点家常和故乡,问我能不能适应哈尔滨的严寒天,也对我从最南边到最北边念书的勇气感到吃惊。而那些彼此熟识的客人间也聊一些琐碎的烦心事儿。
有一回,恰好赶上老陈跟客人们一块去附近一间被称为“二食堂”的东北菜馆吃饭,因为那是大家常常和老陈聚餐的地儿。那天老陈提早打烊,因为吃完后,大家要按原计划要去听吉卜力音乐会,我因为学校远,怕赶不上末班车,吃完就想先回去。但他们却执意要我一块去,一位陌生面孔的客人说:“你学校在江北呐,我也住江北,我顺你回去!跟咱一块去听吧。”“对,让他载你回去”,大家也纷纷附和着说。在初来乍到的城市里这样去信任陌生人,如今再给我这样的机会或许也没有这样的胆量,但当时对于这群人的信任,早已超过了内心的各种忐忑。到了音乐会场,只有我是临时去的,没有票,负责音乐会拍摄的云端常客小宇,就拉我到入口处,跟验票人说我是他妹妹,验票人就放我进去了。
那几年,我心情不好时会花上一个半小时车程到云端,和店里认识的客人聊天,但大多时候更爱静静在角落坐着,再赶末班车回学校。也偶有一两次,到过云端其他客人家里留宿。弯弯会带我去师大夜市吃炸玉米,那真的是我四年来吃过最好吃的炸玉米和烤面筋!冒冒甚至还问过我:“你就不怕我们把你拐啦?”我笑笑回她,不怕啊。心里也真的不怕,我知道我暗暗把这群人视为哈尔滨的亲人了。
四年,有两年的万圣节都在云端。大一那年万圣节不是周末,我编了特别荒唐的理由和导员请假,溜到云端和大家一块刻南瓜。还有一回,老陈说万圣节当天化鬼妆到店里打折,我就真的顶着一张化得刷白的鬼脸,坐公车跑过去了。
后来,云端3.0搬到了更大的地方,还是在河松小区住宅里,只是这回在一楼,云端有了自己的小牌匾,再也不用按门铃,直接推门就能进去,也有了能够看电影的大屏幕。
老陈非常喜欢老港片和老的粤语歌,尤其爱听罗文,好几次端端正正拿着粤语教学的软件,请教我怎么讲粤语。难得说话的他,在聊到这些时会格外不同,兴致好也给我唱几句,不吹嘘,他大概是我听过的非粤语区却把粤语歌唱得那么标准的人了。在云端里,认真做咖啡的老陈有时会办点科普课堂给大家讲咖啡知识,久而久之,熟客们也爱上咖啡。并且也只认准他的咖啡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陈收徒弟了,还正经地给每位弟子取带“悟”的法号,不知不觉,徒弟就过百了。
弯弯曾经跟我说,在云端里你看到的这些客人,各行各业都有,高人云集,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
大四那一整年,我都不在哈尔滨,只在临毕业前回去待了不到十天。我挤出空最后去了一次云端,去得太早,客人们都没来,老陈进门看见我就说“小诗哥,你回哈尔滨啦”。对呀,我要毕业了。不善言辞的老陈,打开大屏幕要给我放电影看,是昆汀的《落水狗》。我点了一杯冰萃,喝完后老陈又端来一杯拿铁,说是送我。七点后客人渐渐多起来,一年没回来,熟客们变得比以前更多了,也有些没见过的人。最后那次,是小宇又把我捎回了学校。等到寝室又快熄灯了,我洗把脸回到床上反复播着鈴木常吉的《思ひで》,想起老陈好像提到过自己开咖啡店的初衷也受过深夜食堂的影响。
我看着快被搬空的寝室,忽然有点想哭。这个城市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讨厌了。云端雨雪天气会打折,云端有特色的大血瓶,云端的客人来来去去,一批又一批,想念云端却不能再回来的客人们会从世界各地寄明信片“回家”。
老陈真像深夜食堂的老板啊,多数时候寡言少语,默默练着刀工,精进技艺。而关于这儿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断过。那磨咖啡豆子的机器,这些年听过的故事也不少了罢?老陈还曾发过一条状态,开头说:“一个城市的魅力,除了对亲人朋友的怀念,可能就得算上那一两家让经常喜欢泡在那里打发时间的小馆子了吧。”
云端咖啡,对我而言才是名副其实的中国版深夜食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