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奇怪的小学同学——上
我那些奇怪的小学同学——上
一
其实赵鑫看起来一点都不奇怪,瘦瘦高高的,长得很清秀,还特别幽默。我们一直到六年级都是同班同学,而且还一直是一组的。
我从小就对长得清秀的男生比较敏感,如果有机会,我总会想办法欺负他们,即使当时暗恋的男生并不是他们。那时的乡村小学没有其他的文体活动,至于补课和兴趣班,大家更是听都没有听过。这也算是为漫长又无聊的小学生活增添乐趣吧。
说起来惭愧,我小学的时候就很懂“仗势欺人”,懂得利用班干部的身份,懂得仗着成绩好老师偏爱,微微地用下“特权”,满足一下内心的小九九,只要不过火就行了。如此想来,小学阶段应该是我最接近权力中心,最接近“官场”的时候了。
我六年级的时候是学习委员,是第二组负责收作业的组长,还是星期三打扫卫生的小组组长,比起前两项的吃力不讨好,我最喜欢的就是第三个职称。
甚至有事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盯着老师贴在黑板旁边手写的打扫卫生名单分组,组长名字是被红笔圈出来的,当时觉得那红色的圈圈就像皇帝赏赐的兵符,宣告了组长的特权——一天三次的教室打扫活动只用站着监督,还可以自主能动再划分三个小队,决定每个队的打扫时间。
当然赵鑫是跟我一队,还是放学后打扫的第三队。
每个星期三放学,等大家都走光,我们小队就开始打扫。我喜欢站在窗台旁边一边监督一边写作业。赵鑫总是喜欢先去疯玩,最后就只剩他一个人草草打扫,所以真的不是我故意挑刺,他每次都不合格,我每次都要花时间骂他,指出他哪里没扫干净,然后重扫——我发誓这一点我绝对没有故意制造我们独处的机会!
让他重扫当然是有条件的,比如借他抄作业,如果他再苦苦哀求一下,我就会勉为其难地帮他写,顺便吐槽他皱得跟垃圾一样的作业本,狗爬式的字,有时候也会发善心会教他怎么写。
小学是没有住读的,家住的比较远的都有专门的面包车接送,也就是偏远的村子都会承包一辆,赵鑫就是车送的,不过他们司机总是很晚很晚才到。而我的家比较近,只要跟爸妈说打扫卫生,还要写作业,星期三晚回家就有非常非常正当的理由了。
有一次,我和赵鑫一起站在窗台旁边,赵鑫拿着扫把认认真真地低着头听我跟他讲题,而这时跟赵鑫同车的刘小超回教室拿东西,看到我们,就故意大声说:真(zhan)亲(qian )热(re)啊——用方言,他们除了上课其他时候都是都用方言。
我和赵鑫同时回头看这个一头黄毛的小不点,他露出了像是捉奸在床地不怀好意的笑,对赵鑫说:“难怪说你每次扫地那么晚…”我的脸立马就红了,耳根子也是,我就低下头,故作镇定地看书。而赵鑫,抄起扫把就去打刘小超,一个追,一个跑,整栋教学楼都是他们的脚步声和闹腾声。
第二天,有关我们的绯闻满天乱飞,整个年级都知道了这件事(整个年级也只有两个班),连我暗恋的男生也过来问我这件事,我不得不避嫌,跟他保持了距离。
后来,我和大多数同学都直接升了初中,但是却再没看见赵鑫,我以为他转学了,我曾经有意无意地问过刘小超,他说赵鑫不读了,却不告诉我任何原因。
再后来,初三,在我快要忘记他的时候,另外一个也跟他同车的女生——雯子忽然问我:“你还记得赵鑫吗?”
我很快就想起了他,但囿于六年级的“绯闻”,我假装皱起了眉头,又很假很假地思考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赵鑫啊,我知道他,他是不是不读了?”
“对,但你知道原因吗”,雯子一脸神秘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我,我看不太明白。
我摇摇头。
雯子凑过来在我耳边用方言说:“赵鑫是个黑人,不能读书。”
我眯着眼,表示不解: “所以……这是种族歧视吗?可是我们中国人不是黄种人吗?”
“黑人就是黑户,没有户口的,是不能读书的。”雯子继续用方言说。
“嗯?嗯嗯 ………”
我忽然觉得方言在传达这种八卦或者隐私有它独特的优势和夸张气质,厚黑又成熟,耳朵只要听得懂,心里必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其实赵鑫成绩不算差的,比那个刘小超好多了,而且他还有我这个组长呢………
二
黄慧是个斗鸡眼。
在那时缺乏营养和食物的乡村,在大多数女生(比如我)都是营养不良竹竿身材的五年级,黄慧已经颇具“妇人之姿”。
那时,在网络尚不发达,没有手机和电脑的乡村,大家根本没有途径了解任何生理知识,也没有接受任何形式的性教育,有的只是难以启齿的排斥。所以黄慧的大胸大屁股直接将她从主流女生阵营排除。
我们知道,小学女生的阵营都是十分分明的,或者一直都是。
黄慧她也是坐面包车来上学的,她也是属于“专车”接送的女生阵营。她们五年级才转过来,之前学校因为生源太少而被撤销了。
她们外表看起来就跟我们不一样,她们个子基本都比我们高,年龄都比我们大上三四岁,发育得很成熟,成绩都不好,说的方言也很奇怪。
我们知道,小孩对不同其实是很敏感的,他们会下意识地从不同中挖掘到优越感,会下意识地避开这种不同,这应该也是孩子的一种单纯。长大之后,再来回味这种不同的残忍,并且有所行动,这便是长大的一种单纯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位于主流阵营的女生,比如我,其实都没有从心里接受她们,都避免跟她们有过多交集。但是我们也可以感觉到黄慧在那个阵营也是在最底层的。
大概是体型宽大,脑回路奇怪,外加上总是用斗鸡眼刮着别人,她钝钝的,也不爱哭。男生就挺爱开她玩笑,逗她玩,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男生开的玩笑挺荤的,比如,一个男生要贬低另一个,他就会戏谑地说:“黄慧是不是跟你暖过床了,今天这么多手多脚的?”
结果往往就是遭到另一个男生的毒打和黄慧斗鸡白眼。其他女生只是捂着嘴笑。久而久之,黄慧便习惯了这些玩笑,连头都不抬一下。可是,被开玩笑的男生还是会觉得是奇耻大辱,打架一点都不含糊,最后我还要去找老师过来劝解。
但是,有一点黄慧做得特别好,每次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黄慧每次都会被选为鸡妈妈,瘦小的我会死死地扯住她的衣边,躲在她的身后,她张开手臂,像真正的鸡妈妈那样尽心尽力地保护我们,不给老鹰下手的机会。这个游戏是越多人越好玩,基本上全班的女生都会加入,玩得满头大汗,只有在童年游戏里,所有的人才是平等的。
其他时候便不会有了。
上初中后,黄慧遭受着更多的白眼和更荤的玩笑,但是没人在意,因为每个人都是躁动的,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成长发育。
黄慧初二就辍学出去打工了,没人拦着,之后便没了消息。
小学时跟她一个阵营的女生也大多是一样的人生轨迹,中途辍学,闯荡社会,结婚生子。
黄慧她奇怪吗?也许吧;那些女生奇怪吗?在现在看来,也许吧。
三
那时的我没有寻找不同后面的原因,原来那只是稍远农村的普遍情况而已。
现在我想,如果我家所在的村庄离当时的学校再远一点,也许就没有现在的我了。从小学到大学,我一直走得很艰难。
而黄慧和赵鑫,他们的人生轨迹,走得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