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人(二)
伟大的鲁迅先生,在萧红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最苦闷的时候,给了她强有力的支撑,给了她希望与勇气,给了她深切的理解与关爱。 对萧红来说,这位文学和人生导师的出现,以及他的扶持,是不是足以慰藉她悲苦的心灵。而在短暂的一生里,因为这样一位恩师的无私帮助,她的才华得到了最大的展现,成为那个时代最绚烂的文学之星。虽命运多舛时日短暂,但这熠熠星光,至今还闪耀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吸引着一代一代的读者和研究者……
一颗殚精竭虑的红薯三毛的书,我从中学时代读至现在人到中年,年少时可能是被颇为传奇的故事和她与众不同的叙事方式吸引,现在大爱的,则是她高贵的性情和自由的灵魂,我羡慕她可以活得那么精彩和壮烈,也感恩命运给了她那么多好老师,我觉得自己在如她的亲人、朋友、爱人一样爱着她。我知道相对于三毛那些传记性的随性的散文,阅读“三十年代文学洛神”萧红的作品可能更利于我的写作。有人说,民国时代,论文才之卓绝,女作家无人能出萧红之右。然而,萧红的作品我并不敢多读、常读,我对惨烈的人生有着本能的回避,潜意识里,我掩耳盗铃般觉得自己不曾看到和听到的,就没有发生过。
1942年1月16日,香港玛丽医院,萧红这位“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女子,强打精神在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1月22日,战火纷飞中,萧红与世长辞,年仅三十一岁。她那曲折坎坷又凄凉的一生,正是那个时代的女性觉醒和受难的写照。令我在唏嘘之余感到安慰的是,她的人生也曾有过一抹温暖的亮色,那就是恩师鲁迅先生给予她的引导和帮助。
多年来,萧红的书一版再版。我现在读到的这本《呼兰河传》是2013年出版的。收入了萧红最具代表性也最被盛赞的作品《生死场》和《呼兰河传》。封面上赫然印着“鲁迅眼中最优秀的女作家……”等推荐语。
“奴隶社以血汗换来的几文钱,想为这本书出版……,快看下面的《生死场》,她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鲁迅先生推荐的这部中篇小说《生死场》,以他亲自编辑的“奴隶丛书”的名义在上海出版,也是她以萧红为笔名的第一部作品。鲁迅先生在书序中说:“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胡风先生为此书写的读后记,是一篇完整的评论文章,字里行间体现出他对此书的看重,对作者才情的器重。就这样,在几位前辈的推介引领下,一股凛冽的清风吹进了上海文艺界,引起巨大的轰动和强烈的反响,萧红在文坛上的地位和声誉由此奠定。《呼兰河传》则是萧红后期代表作,以茅盾先生的《论萧红<呼兰河传>》为序。茅盾先生说:“《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比写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茅盾还有其他几位前辈作家之认识萧红,是经鲁迅先生设宴引荐的。似乎,他从初识就已经感受到她的悲苦寂寞,在整篇序中,茅盾先生用得最多的词,就是“寂寞”。“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希望但又屡次‘幻灭’的人,是寂寞的……”,仅此一段二百多字,就出现了“加倍的寂寞、精神上的寂寞、寂寞的悲哀、寂寞的死”等,这就是萧红的人生境况,读来叫人不由得就心生凄凄戚戚。
1934年10月,23岁的萧红,和萧军一起,从关外来到上海,举目无亲。他们曾通过书信和鲁迅先生联系,到上海后,即成了鲁迅先生家的常客。此前的萧红,幼年丧母,得不到父爱,被逼婚、抛弃、 怀孕、产子夭折……,贫弱、寂寞、孤立无援,在生活的泥流中已经苦苦挣扎了很久。她唯一的行李是她那与生俱来的才华,与她相依为命的萧军,在心灵上与她也并不契合。
三十年代那一批充满理想和热情的青年作家,几乎人人都受到过鲁迅先生的无私帮助。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没有鲁迅先生这盏明灯为奔波在满地荆棘上的青年们指路,他们不大可能冲出时代或自身的牢笼走进文坛。鲁迅先生春风化雨,胡风等深具影响力的前辈作家大力推介,羸弱的萧红变得身心矫健,她开始发光散热,不再害怕黑暗,一切恐惧烟消云散,寂寞的命运要被这光和热打败了。
鲁迅和许广平不止在创作上指点二萧,还像亲人一般照顾他们。鲁迅的家,萧红是常常去的,有时候一天去两次,甚至聊天聊到晚上十二点,那应该是萧红人生最感温暖的时候吧。后来,随着二萧感情上的裂痕越来越大,萧红离开上海,只身东渡日本。萧红在日本孤单寂寞,全情投入写作。仅三个月后,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在上海逝世。噩耗传来,萧红悲痛不已,她心中最伟岸的大山坍塌了,照亮她人生的明灯熄灭了……
1937年1月,萧红从日本回国,到上海后便去万国公墓拜谒鲁迅先生的新坟。3月,她写下了《拜墓诗——为鲁迅先生》。萧红后来所写的《回忆鲁迅先生》,被认为是最为质朴感人,最为鲜活的纪念文章。她并没有热情坦荡地表达她的感恩和怀念,也没有赞美鲁迅先生的伟大作品,而是以她特有的纤细与清丽的笔触,细腻舒缓地叙写着鲁迅这个人,他灵魂的高贵、胸襟的宽广、情感的丰富跃然纸上。她率真而活泼地以白描的手法,写出了完全生活化的鲁迅,真切细致,读之有若亲临其境、亲见其人。之后,萧红还陆续写过关于鲁迅先生的文字,她对他的怀念与日俱增。萧红对鲁迅先生的杂文和小说也有过一番评价,聂绀弩先生认为萧红此评是他见过的对鲁迅作品最为恰当中肯的评价,超过了一切评论家。我想,那是因为萧红对鲁迅先生的了解、理解和感念之情的深厚,超过了别的评论家。
伟大的鲁迅先生,在萧红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最苦闷的时候,给了她强有力的支撑,给了她希望与勇气,给了她深切的理解与关爱。我不知道,对萧红来说,这位文学和人生导师的出现,以及他的扶持,是不是足以慰藉她悲苦的心灵。而在短暂的一生里,因为这样一位恩师的无私帮助,她的才华得到了最大的展现,成为那个时代最绚烂的文学之星。虽命运多舛时日短暂,但这熠熠星光,至今还闪耀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吸引着一代一代的读者和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