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2018-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吃桃子不吐核

      打桩机咚咚地将水泥柱子捶进地里,渣土车稳重如老牛般一辆接一辆驶出,太阳西斜,空气中扬起的灰尘搅得这余晖一片浑浊,而灰白色的集装箱办公室内却是一片凉爽舒适。花格子衬衫的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嘴里咬着的香烟经他用力一吸,已经寿终正寝,他鼻孔微张,缓缓吐出一阵白色烟雾,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窄缝,稍微带点取乐的意思问道:“张裤子,你小子不好好给我干活,跑这儿贵干?”张裤子本名张国宇,因总是穿着一条媳妇亲手做的棕褐色裤子,而得了这个称呼。张裤子把斜在一边的安全帽拨正,恭敬地把两包烟放到中年人面前,接着迅速又从口袋里掏一包,撕开封口,抽出一根规规矩矩地递上去,满脸堆笑地说道:“牛经理,我这个小兄弟是从老家带过来的,想请你帮忙安排个活儿。”“呸,你还好意思带老家人过来,上次那个头上顶撮黄毛的也是你推荐的,干了不到一周,嫌活儿重,跑了,害得我又找人替他。你今儿还敢又带别人过来!”中年人说得腮帮子的横肉都不住地抖动起来。张裤子向前走了一小步,上半身前倾,低声讲到:“牛经理,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没等他说完,中年人左手一扬,示意张裤子打住,两眼怒冲冲地盯着张裤子:“去你大爷的,还要我看你面上,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这人一不会开大卡车,二没干过泥瓦匠的活儿,我收了,能给我干啥?我这儿可不是收容所,你到别处找地方给他安生,看他尖牙凸嘴的样子,活像一只啄木鸟,兴许开个怪人展览能带上他。”说完,中年人不禁被自己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可这也意味着彻底把话给说绝了。张裤子无奈,只能三步并两步,带着“啄木鸟”走向门那边。中年人高声喊道:“你的烟。”张裤子转头咧着嘴,说:“牛经理,这烟是孝敬您的。”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称心地说道:“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公园的路灯亮起来了,张裤子和“啄木鸟”并排坐到公园广场的石阶上,一扬脖子,一大口冰啤酒灌入口中,张裤子率先开腔:“这死‘牛筋’油盐不进,白搭了我的烟。”“牛筋”这称号是工友们私下里取的,为的是牛经理这人死轴,不通人情。“啄木鸟”顿了顿,讲道:“但他说的又是个大实话,我一无所长的,到这城市中的确难找口饭吃。”张裤子摆出一副大哥的样子,很有担当地说:“小林,你也别太难过,机会还是有的,这城市可有二百多万的人在这儿讨生活,你肯定能找份工作的,你不还有你哥我吗?现在是夏天,睡觉只要凉席一铺,再盖上肚子就行,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短你的。”“啄木鸟”听了这话,胃中的冰啤酒都仿佛都跟着心一起暖了起来,感激地说道:“国宇哥,谢谢你。香烟的钱,我现在没能力还,等我赚了第一笔工资,马上还你。”张裤子摆摆手,说:“都是小事,我这礼送到‘牛筋’那儿,今天他是没给我办事,但他心里肯定会惦记上这好儿,下次有啥好事,肯定能想到我,我这也算笔‘投资’吧。”两个人又讲了些家乡的琐事,待公园人渐渐稀少,就回到了工地宿舍。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啄木鸟”在天蒙蒙亮时,就洗漱一番出去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商场里碰碰机会,毕竟那儿人流量那么大。他花了一个多小时赶到最近的一家大型商场,他一进商场便被惊到了——实在太大了。这儿应有尽有,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他可没工夫驻足,能做的就是赶快找工作机会,他他一层一层问了好几家,在短暂交流后,对方都表示了婉拒的意思。“啄木鸟”并不气馁,在别人异样的眼神中,他逐渐明白了自己被拒绝的真实原因——相貌是最大的问题。要是让他这样的人服务顾客,顾客可能连鞋都还没挑完就被吓到。在察觉到这层意思后,他改变了方向,去找街头的人力资源公司,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邪乎,咨询的人太多,压根儿挤不进去,好不容易登记完信息,还说要等五天才能给答复。

      “啄木鸟”有些失落,看着高耸的楼宇,他想到家乡的瓦屋,想到秋季白棉花上沾上褐色的枯水杉树叶子的景象。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大酒店门前,有个年轻的矮胖子正带着一帮年纪相仿的小伙姑娘往里面走,没过多久,只见领头的胖子又出来了,举着手机嚷嚷着:“什么?你来不了?你在搞笑吗?这个点儿,我上哪儿变个人出来?你也太……”他讲到这儿变停住了,一脸诧异地盯着手机,看来对方挂断了电话。“啄木鸟”本能地感到这是个机会,他上前斗胆地问道:“刚才听您说缺人,我能干吗?”尽管对方年纪轻于自己,但出来做事,多讲个“您”字并不会让自己掉块肉,反而显得有礼貌。矮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了一句:“活儿很简单,就是帮忙端菜收盘,你没啥传染病吧?”“我身体棒着呢,如果带传染病,就不敢问您刚才那些话了。”“啄木鸟”半笑着说道。矮胖子听完,便麻利地带他走了进去。

      大厅宽敞明亮,平整的大理石地面都能映出人影来,行李员身着大红制服,精神抖擞地运送着行李,引得“啄木鸟”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裤,为自己服饰的不恰当而感动一丝压抑。沿着石阶而上,便到了二楼迎客的前台,前台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再加上甜甜的笑,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惬意之感。“怎么称呼?”前台注视着“啄木鸟”说道,“林木,树林的林,树木的木。”“啄木鸟”愣了一下答道。“怪不得人长得这么木,名字里‘木’太多了。”矮胖子的笑话逗得大家哈哈直笑,林木也被这笑感染了,不由地哼哼两下表示认同。

      换工作服的时候,林木又碰上了刚才矮胖子带领的那波人。尽管衣服都是刚洗过的,但他们一直在衣服堆里挑挑拣拣,仿佛怕什么宝贝遗留了一样,林木不大在意这些,随手找了件大小相差不大的就套上了。端菜的时候,厨师是一个劲地催大家快点端,而领班却不厌其烦地强调平稳端菜,宁慢勿赶。倘若世间的事因为别人的警告而免于发生,那世间便是天堂。尽管领班一再强调,但还是有人撒了汤羹,撒到托盘或沾到衣服上倒算小事,严重点,不仅工资全无,还烫了自己。所以林木是战战兢兢,神经一直紧绷着。待筵席散去,便是“大扫荡”——收拾碗碟。当看到林木不顾双手满是油污端起盘子时,年轻人笑他粗鲁野蛮,比不上他们用餐布夹着盘子收拾时的精心细致。林木哈哈一笑,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希望早点做完,哪管油污的多寡。

      九点半,一切结束。林木领着他的五十块钱,揣着中午食堂发的表皮略带破损的苹果,吹着口哨,兴冲冲地踏上回工地宿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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