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大山
记忆里有一座山,低低的海拔,不太广袤的面积,仅仅有着连接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的长度,覆盖着并不高大的针叶松,甚至有一个颇为俗气的名字——铁头山。相传,是因为守山人姓李,人称李铁头,常年顶着光光的脑袋,带着煞气巡逻着他守护的这座山,以此得名。只是在我小小的年纪里,以每天上山玩耍的频率,都以未能得见光头为憾。现在想来,大约是父母吓唬孩子的手段吧。
虽然,铁头山上有一个怪蜀黍守山,但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春天的时候,小小的铁头山,像一个戴了花环的豆蔻女子,粉腮带笑,于黄黄的米粒般的酸枣花、白色有着黄色花蕊的七李子花、有着靡靡香气的桃花、杏花,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的映衬下,在春风里摇曳生姿,连她周边的空气里都有着一股幽香。夏天,铁头山上一片郁郁葱葱,在片片的蝉鸣声中,孕育果实。那些小小的果子,像一个个绿玛瑙一般含羞地挂在枝头,引动着捉蝎子的娃儿们的哈喇子流个不停,忍不住小心摘下品尝后,却又皱着眉头吐出。秋天的铁头,一改含羞带怯的清丽之姿,摇身一变,像新嫁娘那般的花枝招展,风姿绰约。她顶着酸枣、大枣、七里子等果实串起来的玳瑁,引动着娃儿们流连忘返。每每这一季节,娃儿们放学后,顾不上吃饭,呼朋引伴往山上跑,摘上满满一兜子红彤彤的果实,笑闹声传遍整个的村落。冬天的铁头山,像一个沉默的老妇人,顶着一头花白的银发,沉默中回想她盛年时的绝代风华,偶尔想起那些在她臂弯里淘气的娃儿们,便会呵呵地笑出声来,于是有了风,吹彻山下家家户户的门窗。
作为曾经在她臂弯里玩耍的娃儿之一,自小我便对大山有着深深的眷恋。感觉大山像一个给儿孙留着点心的老人,在子儿孙们睁开迷蒙的睡眼,尚未钻出被窝时,就变魔术般地拿出各种美味,为儿孙留下满怀的温情,足以温暖一生的岁月。
长大后,我去过许多地方的山,也曾经一口气爬遍华山的东南西北峰,腰不酸腿不疼。让同事不停惊奇我小小的身体里,居然有那么大的忍耐力与爆发力。每听到这,心里总会忍不住想到铁头山,这也是铁头山对我的馈赠吧。再后来,见到桂林的叠彩山,秀秀气气地立在那里,如迷蒙烟雨中撑伞的女子,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份记忆里独有的温暖。
现在居住的地方,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公园,除了沿山拾阶而上的台阶以及蜿蜒的柏油路外,基本保留了山原有的风貌,这给了我始料不及的惊喜。我喜欢带着小十月去那里,让他感受神奇的大山慷慨的馈赠,如我小时候那般,连梦里都能惊喜地笑出声来。
最近一次登山,正值秋天。沿着蜿蜒而上的柏油路行走,路边时不时窜过一只野兔、飞起一只野鸡,毫不避人,那样的自在,更像我误入他们的地盘,惊扰了他们的清梦一般,翻个身,继续睡去一般。只是这些时不时出现的大山的精灵,却引动着小十月带着兴奋的连连惊呼。
许是有人打理的缘故,深秋的公园,缺少了硕果累累的那种红艳艳的美丽,曾经挂满枝头的苹果树不见了如核桃般的小小果实,有些枯黄的杂草被修剪一空,裸露着短短根部下的红土地,满目萧然。只剩早熟的沙棘,或干瘪地挂在枝头、或掉落到地下,带着萧索与孤独,失掉了曾经满挂枝头的丰收喜悦。漫山遍野的青松,以苍翠对抗着季节的流逝,只剩不多的红叶,为秋天的公园,点缀了些许不同以往的色彩。这一片肃然的景象,让我雀跃的心变得意兴阑珊。
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峰回路转,一片晚熟的沙棘林自路边的松树下,俏生生地探出头来,那样风华绝代、摇曳生姿地立在那里,满挂一头黄澄澄的秋实,顿时让我惊喜满满。雀跃着如儿时般,带着同样雀跃的小十月,满怀喜悦地采摘这来自大山秋天的馈赠。只是不足两岁的小十月的身个过小,稍有点高度的树木都能把他挡住,于是他立在树后,用那稚嫩的声音呼唤“哎娘、哎娘”,等我过去救援。每听到这,我都会忍不住笑场,这小家伙自哪里学会这样的求援用语呢。莫不是我带着他,回到那个有着铁头山回忆的家乡时学来的?
我们带着这些小小的黄黄的米粒般的果实回到家,瞬间有了抱回整个秋天的满足感。之后,就是小心翼翼地采摘、清洗、打磨成汁,冷冻在冰箱的最深层,留住它最美丽的秋实的颜色。有朝一日,当它如银瓶炸破般带着酸涩与甘甜,穿过我的口腔,滚过我的喉头,我会想起它春天的姹紫嫣红、夏天静谧中的孕育、秋天累累的硕果以及我记忆里的铁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