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二)
赴一趟邀约,只为还愿,那年那山那庙中许下的心愿。罙钬摄/2018年焚香炉吊饰
01
闹钟在清晨的六点响起,关了闹钟我起身,睡一旁的胡涛睁了睁眼,智航还在一旁睡。
“涛哥,你们家大门上着的锁怎么搞?”
“开了门锁挂在门上,钥匙还回来。”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钥匙。
“小智不去?”
“昨天晚上他说了,早上他看见我起来了他起的来就去,看见我起来了,他起不来就不去。”我说。
“一次性牙刷在鞋柜子里,鞋柜子在……”
“我知道!”我朝着门外走去,好像我还是熟悉这个家的一切。
刷着刷着智航就过来了。
“山哥,不是说六点半起么?”
“我怕起晚了,太阳晒人。”
窗外林子里的鸟就开始闹腾,池塘上头的树林子的上面,有一束光,熹微着初秋的天。
胡涛的新家离镇上有近两公里。
路上的一切我也还熟悉,有多少个转弯,哪个地方狗比较多,小学在哪个位置,镇上离山又有多远,我应该都还知道,就是到了山脚下上山的那路,我倒是有点给忘了。
智航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是跟在我的旁边。
初秋的太阳在清晨也像智航,无精打采的,山风吹过来,微微的就凉在了手臂上,露珠挂在各种绿色的植物上,露珠里头倒映着山水,晶莹的发亮。
过了一段山路,村落就渐渐出现在眼前,也有的在身旁。但又有些在远处的,远处的村落就一直绵延到山根下。
山的高大的轮廓就出现在村落的上头,太阳又在高大的山的上头,山的轮廓就在阳光里若隐若现的。
奇怪的是那条多狗的路段竟然只出现了一条狗,土黄色的,没有追着人赶,我就丢了手上的棍子。
也有起来的村民,有在地坪里刷牙的,骑着三轮摩托车准备出门的,田间里劳作的,都有。
“这景色,看着真像动漫里头的场景。”他说。
“是啊!宫崎骏的动漫。”
太阳斜斜的挂在云的边上,一条小路,两旁都是金色的稻田,一块稻田里的稻子伏下去一片。电杆树在稻田里间隔着,一根接着一根的排列到看不见的远处。
一条溪流,径直的水从看不清的源头,穿过桥洞,又去到远处看不见的人家。稻田在它的两侧排开,一只白鹭,停在它旁边升起的一棵树上。
蓝色的牵牛花开在竹篱笆的上头,星星点点的缀着,缠绕出自然的美。相机拍不出那般的感动,只是风吹过,那般蓝色的律动,纯纯的坠进心底。
一片小池塘,水算不得很清澈,但是上头蒸腾的雾气。一阵涟漪,一只蓝头的翠鸟叼着一条小鱼,飘过水面,落在一棵青翠的树上。
一条黄狗,皱皱的脸,在一家人的地坪走动,护栏挡住它的身子,像西游记里头的一只妖怪。
几个大人在围墙的旁边用铲子铲沙子,路的一边用绳子围住,那边修了一半新路,水泥的灰色。
出了这围墙旁的这段路,就到了镇上。
02
“老板!三鲜的面有么?”我说。
“有!”
“那来一碗。”
“我一样。”智航说。
里头的桌子不多,就三桌,人就挤得满满了。
我俩就挤进了中间这桌,三个老奶奶聊着天。
“他爸爸现在混的还没他好了!”坐中间的那个奶奶说。
“他儿子都可以给你钱了啦,倒是老子还要找你讨钱嘞!”
“你这外孙还是不错啦,晓得欠起你啦。”
一碗面下肚,暖暖的感动,一共十二块,我俩抢着出,农村也不再收现金。
进了一家商店,买了两瓶矿泉水,外加一瓶能量饮料。我出能量饮料的钱,智航出水钱。(智航还在读书,我工作了。)
“山脚下还有蛮远嘞!走的波。”我问。
“要不打个车到山脚下?”他说。
身旁一架敞篷摩托车。
“去山脚下好多钱?”
他摇摇头,朝着我们笑了笑,我们也笑了笑的走开了,也懂了。
农村里头的载客的摩托车少,何况还这么一大早。
“那就走呗!”智航笑了笑,拆了饮料喝了口,我也喝了口。
“哇!好美的花。”我停下,相机里头多了几张红色的花。
“我以前也不知道这花叫啥名字,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是见过两回了才知道的,第一回是在这,第二回是在家那边。”我说。
“叫啥?”
“茑萝!”
“很美的名字吧!”
“快点走!等下上山都十一点啦,太阳晒人嘞。”他虽然催着我,但是人却停在前面一点点的地方等我。
我又朝着一栋老房子走去,他也跟了过来。
“你往那边,我只是拍个照片,老房子好看!”我朝着另一条路指了指。
他就又去了前头一点的地方等我。
智航不拍照,我没看见他拍照,他只是陪着我,也陪我聊天,等我拍照。
要说我遇见的所有朋友,要挑个人出门旅行,最佳的人选,那就是他了。
山间朦胧的诗意03
山脚下,远处有高大的山的轮廓,底下雾气里,谁燃起的野火,环绕着山脚下的竹林,朦胧着一片又一阵的诗意。
一块地里,一头黄牛,两只白鹭。
黄牛甩着尾巴,间或动一动它的土黄色耳朵,修长的白鹭就站在一旁,时不时的头低下去然后又上来。
一群燕子,落在电杆线围成的五线谱里,呢喃出音符,轻柔的身姿。
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地坪里,背着光的房子,几从枯叶爬在房子侧面的檐角,我很想在那里拍一个照片。
很多家的地坪里挖着井,井上头就有压手,都是压水井,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我很想拍一个照片。
很多高大的树木围着房屋,一棵粗壮的什么树,斜斜的长在一家的旁边。
“这些树只怕都参加过抗日战争。”智航打着趣儿。
山脚下,有两条路,我说记不清了。智航说那就随便走一条,我说我还是问问人吧。智航说走左边,村民也说左边可以上山。
进山处一块大石碑,“禁葬区”。
但刚进山,就又有很多墓碑,空着的,实心的,都有。
“你说,这个空着的,还能葬么?”智航问我。
“不知道额。”
“倒是这已经葬了的,家里一定兴旺吧,这么漂亮的山。”墓碑上就写了,山高水长,顶上仍有墓碑,空着的。
山间有无数虫鸣,但又都比别处的虫鸣要使我感动。不像是一个歌手的独唱,倒像是几个声部的大合唱,听着鸡皮疙瘩落一地。我说,我更喜欢这种虫鸣。
智航指了指旁边草从里的大蜘蛛,嫩黄色的大蜘蛛在网中,风吹过,它就随着它织的船摇晃。
“你估计也 喜欢那个!”他偷偷的笑着。
山间还有百足虫,有黄色的蝴蝶,飞的老高的一只黑色的蝴蝶。
山间有野生的板栗树,有很高很高的板栗树,也有很矮很矮的板栗树,但是结的果子却都一样的小。
山间还有野生柿子树,和野生梨子树,虽然结的果实也都很小,但是落进我眸子里的感动却又很大。
快到鹿顶寺的一段山路,蚂蚱先跳在了智航的肩膀上,然后又撞到了我的胸口。一只盘旋的什么鸟,像老鹰一样的在天空盘旋,只体型没那么大。
智航叫我用相机录像,我也想用相机给它录像,但它飞的太高,镜头太短。
它盘旋一会,又往前冲一会,再飞到一个山的顶上,在那又开始了盘旋。
智航说,这怕是山神派来寻山的,一个一个的山头寻视。
智航问我,山那边有没有人家,我说有。那边是有田的,就也有人家,往更高的山上走,就看得着了。
有两回土蜂朝着智航的脖子上撞,第一回他吓了一跳,脖子瞬间收缩,退了好几步。
“山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就要死了!”
“别瞎说,山神会保护我们的,它是山神派来的信使嘞!”
“屁,被叮一下就完了,还信使!”他铁青着脸。
“看见前头的建筑物了么?”
“嗯!”
“那就是鹿顶寺了。”
“视觉冲击很强。”
山间就那么孤零零的生出一座庙,就是那么寂寞的存在,又好似天生就得忍受那般寂寞,可是山间有那么多植物,动物,那它还会寂寞?
过了那段竹林,转个弯走两步,就到了,我说。
山风吹来,背阴的地方就特别的凉快,虽然我已经汗流浃背。
“这汗流的,跟洗脸似的!”又是一大口矿泉水。
“瞧!这塔一样的建筑是用来放炮用的。”我说。
“胡说!明明是丢垃圾用的。”智航指着里头的红色塑料袋。
“好吧,好吧,以前是用来放炮的。”
鹿顶寺还是鹿顶寺,它还是两年前的模样。连同着这山、这云、这阳光,也都还是一模的一样的。
只是又有些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或许是心里的感觉吧,再有就是人了。
我拍着那个曾经拍过的焚香炉,一位大哥跑过来跟我说。
“小伙子,我告诉你哦!这个里头是不能拍照的。”
“我知道!我知道!人不照佛,佛照人嘛,我只拍这个建筑的风格哦。”
那大哥听了,转身就离开了,再没阻拦我。
进门处,一口木桌,桌子上有两条苦瓜,几个老人家就在一旁摘菜。
迎面过来一位奶奶,头发不算全白,就还有一丝丝黑,她的眼睛有点不好,眼皮底下有颗痣。
“奶奶好!你们住这里呦。”我笑着说。其实,我以为他们也只是来拜菩萨的。
“小伙子好,你好!”
“我以前来拜过菩萨,我说找到好工作了就来还愿的,所以就来了。”我激动的说。
“那就好!那就好!好孩子。”奶奶说。
“那不行嘞,还愿要把功德箱塞满嘞!”旁边的大叔就打着趣儿。
“那也行,就是要等我挣很多钱了再来还愿!”我哈哈哈的笑着。
“那也是,要好好工作,不急着嘞,不急着,要挣了大钱再说的。”奶奶就说。
“你们等下在这吃点斋菜罢。”奶奶对着旁边桌子的人说。我在一旁拍照,然后就进了大殿拜菩萨了。
双手合十,我跪下,朝着菩萨拜了三拜。
我悄悄的跟菩萨说着我的愿望,很多都是一样的,唯独有一件不一样。
我叫智航也进来,智航只是站在大殿外面,他在看侧边的建筑。
“我不进去,我就在这里。”
“我要穿过这里,到后面去哦!”
他就进来陪着我过去了,后面有个千手观音的像,我拜了,然后就准备下山了。
04
下山前,跟那位奶奶告别。
奶奶说:“我还想留你吃顿斋饭嘞!”
我说:“朋友在这,不方便吃,等下回!我一个人过来,一个人再过来吃。”我完全没想到,原来奶奶说的,是请我们吃斋饭,心里一阵子感动。
奶奶就笑着,笑着的样子像佛。
我说奶奶我们握个手吧!奶奶就把两个手合在一起,像一朵一半镂空的花苞。
她用手捧起我的手,我又捧起她的手,离去。
下山的时候走的石板路,是胡涛告诉我的,说新修的,我知道那是以前上山的小路,本来就要荒废了,后来是什么时候修起的,我就不知道了。
智航走在前头,他看见了四脚蛇。
我说我也想看,很久没见过了,他就让我走前头。
可惜四脚蛇没见着,但是蚊子却有一大群,围着脑袋和脸上撞。我们就赶着蚊子跑下山,跑到一半腿就软了,就变成走了。
山脚下,是我没走过的路了。一开始带着智航走错了,然后智航就打着趣儿埋怨,说我瞎带路,我就跟着他走,结果走出来了。
田的边缘一个流水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只龙虾,死的。我在惊讶眼睛的同时,又感到一整心酸,是的!我再没见过我村子里活着的龙虾,就连死的也没见过。
路边上,我看见一个什么样的小东西在蠕动,蹲下来仔细看原来是一条蚂蟥,智航就也陪着我蹲下。
“是蚂蟥!”他说。
“我要把它放生了。”刚好稻田就在旁边,且有水,且不说它怎么上的岸。
一根木棍子,太阳底下,我蹲下夹了老半天才丢到水里。本想着不听话就不弄了,但是后来还是成功的,看着它一扬一扬的在水中游着,我就放心的走了。
“小时候看见蚂蟥我都是把它从田里挑到岸上晒死的,现在倒好了,看见岸上的,倒又要送它回田里了。”我说。
“主要是农村田里都没看见过了!”我接着说。
“都被农药打死啦!”智航说。
我从口袋掏出我下山摘的野生小梨子,咬一口,吐了出去,还连着吐了几口苦水。
“这野生梨子吃了好的!就是不知道啥滋味呀。”他就模仿我的口气说话,也偷偷的在一旁笑。
我就不说话,就望着那蓝天,也望那绿色的田野,一只翠鸟从塘的一边飞到另一边,口里叼着一条鱼,塘里圈起的涟漪,荡进心里,一阵感动。
我定会只身前来,赴约,一顿斋饭,无论几多年。田野,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