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2

2022-05-14  本文已影响0人  昕一

1

  “象好像是死了。”

  “哪头?”

  “上回递了名片,还请了你喝咖啡的那头。想想2022年了都不用微信,还用名片的也只有象了…”猫先生用死了一个熟人一样的口气说。但我们只见过象一次,也就是喝咖啡那次。

  “猴子因为太太吃太多抑郁了,体毛少了一半,他太太受不了秃掉的老公抑郁了,食量少了一半…”

  “停!为什么我要在空调坏掉的夏天晚上谈论象和猴子夫妇?我想吃雪糕,洗了冷水澡,搬家去南极。”

  “南极企鹅会喜欢吃芒果班戟吗?”

  “更喜欢草莓大福吧!”

  “我饿了,又热又饿。”猫先生在地板上翻了个面继续趴着。

  一段无声的画面插入,热气连同空气里的震动一起吸走了。

  咚咚,有人敲门。猫先生起身去看。

  “是外卖?”

  “不是。是象!”他说。

  “哪头?”

  “上回递了名片,还请你喝咖啡那头。”

  “不是说死了吗?”

2

  象进屋之后,客厅里的空间就所剩无几了。在自家招待这样规格的朋友,我的想象力和屋子的承受力都正在靠近临界点。

  象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用略带抱歉的口吻说:“上海的夏天实在是热的可以。”

  我和猫先生一起望了眼坏掉的空调,感受着对面端坐着的象发出的热量,一起附和道:“是啊是啊。”

  象一连喝了六杯水之后猫先生提议干脆直接拿饮水器上的水桶喝。象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是来蹭水喝的。这话听起来很没说服力,但摇头的时候耳朵扇起的风还是很舒服的。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想告知一下我换了新的工作。”象用双手递上名片。

  我必须站起来才能勾到,白色的硬卡片上写着:网球教练。

  “不久前刚考网球教练资格证。”象笑着说,眼周围的褶皱被挤到了一起。

  我想象着象在红土上奔跑奋力接球的样子。难以理解评委是以何标准发放证书的。但这个世界我不能理解的事情何止成百上千。

  “记得象君之前从事公众号的运营工作。怎么突然就投身体育界了?”猫先生摸着自己的肚子问。

  “在一个领域里呆太久了。可以说是看透了,也可以说是做烦了。总之想去一个自己更喜欢的行业试试。”

  “那网球是象君最喜欢的行业了咯?”

  “挺感兴趣,就想试试。是不是最喜欢的还不好说…”

  猫先生一旦聊起来了我就只有听的份儿,象一会儿擦擦汗一会儿用水桶喝口水。一直到把家里能喝的都喝完了,我说:“我去便利店买水吧。”。

  “哟,都到这个点了。”象看了眼戴在手指上的手表起身准备离开,“我还是不打扰了。”

  “留下吃饭吧!”猫先生说。

  “不会打扰吗?”

  “怎么会!家里就我和昕一两个人。你留下,我们边吃边聊。你喜欢喝什么…”

  我看了眼坏掉的空调,再看了眼空掉的水桶。盘算要跑几次菜场买食材。

3

  和象第三次见面是在立秋之后,台风刚刚过去。我们在如同遭到洗劫的街道上偶遇。但雨又开始下了,象提议去旁边的咖啡馆坐坐。在门口他扶起一把躺倒的椅子,对我笑笑,“就对付着着坐吧。”

  一个服务员过来为我们点单。我要了一杯美式,象说:“一杯双份的意式浓缩和一大杯水。”他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一下,一大杯水。

  “不介意坐在外面吧。”

  我摇摇头。

  象问我小说写了怎么样了。我说停了一段时间,因为生活里有些变故。我问他新工作怎么样。

  “还算顺利。”他说,“做兼职的地方特地在很多渠道做了推广,我的课卖的还算不错。你有打过网球吗?”

  “活到现在一次也没有。不喜欢没有对手就没法展开的运动。”

  “能够明白。但我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了网球。我不擅长和人沟通。每次找我合影的比找我聊天的要多。”

  我想点头,但又觉得那样不太恰当。

  “但教人打球或者陪人打球的时候,我和对方更多是用球在交流。相比语言,这让我舒服很多。”

  “能够明白。”我用力点了几下头说,“下次教教我打网球?从怎么握拍开始。”

  “不不不,和你我更喜欢聊天。教打网球是下下次的事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说。

4

  入秋之后猫先生就在客厅里常驻了,准确的说是在沙发上和我的饭桌前常驻。

  “除了吃和睡,对一切都打不起兴趣。我的人生意义只剩下这两样了。”

  “更正,是猫生。”我说。

  “是的,猫生。”他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冰箱里有早上买的法棍和酸奶油酱。烤箱在厨房。”

  “我不喜欢大蒜味,但我喜欢莳萝。所以就吃两片法棍,烤一下,抹上酸奶油酱。谢谢。”

  “春天的时候你说不喜欢莳萝喜欢大蒜。”

  “别担心,到了冬天还会变的…这就是生活。” 

  “C'est la vie.”我转身去厨房。

  猫先生喝着尼泊尔产的奶茶,吃完了最后一片面包。

  “我昨天遇到象君了。”猫先生眯起眼睛做了一个长鼻子的动作。

  “哪头?”

  “网球教练那头。昨天在地铁里见到的。”

  “他新工作怎么样?”

  “挺顺利的。还喜欢上了一个学员。上海的姑娘,约会了两次。”

  “公司允许教练和学员交往?”

  猫先生歪着脑袋耸了耸肩,大概是“鬼知道”的意思。

  “反正总比和土拨鼠交往要好。”

  “象君和土拨鼠交往过?”

  “这只是比方,比方,可以是土拨鼠也可以是竹鼠或者豚鼠。”

  “反正是啮齿类就对了。”我在脑子里构建着象和女孩子约会的场景,然后又一一换成土拨鼠、竹鼠…差不多的违和感,或者说融洽程度都差不多。

  没说完话猫先生又躺在沙发上了。就像在争取突破“累计最长时间躺在沙发上的吉尼斯纪录”一样。

5

  窗外的世界被太阳烘烤了整天,风携带着温热从窗户进来,我赤脚踩在酒红色的地板上。夏天仿佛就在不远处。我甚至可以闻到那热烘烘的潮气。

  “要出门?”

  “约了晚餐。”猫先生说,“和象,我们去吃土耳其料理。”

  “象还在上海?我以为他会去非洲了。”

  “大概疫情走不了吧。他老家泰国的。牙齿没那么长。”他边说边在嘴边比划着,好像我真的能明白似的。“听说象和那个上海姑娘结婚了。民政局歇业前办的。可怜的土拨鼠姑娘,哭了很久,我安慰了她一整晚。”

  我有点担心那位土拨鼠姑娘,一整晚,有太多可能性了。

  “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把刚刚想到的前12种可能晃出脑袋。

  “没什么。代我向象问好。顺便帮我问他下周是否有空,我想学网球。”

  猫先生答应给我带kebab做夜宵后就出门了。我把自己挪到沙发上,想看一会儿《唐吉柯特》,但没法集中注意力,字只能以字的形式进入大脑,连不成句子。索性合上书,平躺下来。沙发上余温尚存,我的身体渐渐承重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猫先生坐在写字台边看《唐吉柯德》,窗外天依然亮着。

  “天还没黑?我醒早了?”我问。

6

  象死了,埋在无风的林地里。猫先生说这很有漫画感。  医生解刨了他的尸体,媒体们都站在门外,白色的移门外面堆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医生出来说:“查不出死因。很大可能是心源性猝死。他太大只了。”  有媒体想挤进门去拍照,我望到象被一块巨大的白布盖着。

  “让死者安息吧。”医生关上门,人群和镜头就一起迅速四散,留下我和猫先生。  象和死亡一起被门隔在了那边。我想起他递名片的样子和笑起来眼角的细纹。

    “你们是他的朋友?”医生问。

  “是的。”

  “私下里说几句话方便吗?”  我点点头。

  “象先生的死因蹊跷,内脏都没了,颅骨里面也是空的,但身体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一切维持身体运转,或者说是保持个体身份的器官都不知所踪。”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把他吃空了?” 

  我瞪了猫先生一眼,表示抗议。

  “不会,更像是一次十分精确而且小心的整体迁移。”医生象征性地看了一眼手表,就匆匆离去了。

  林地里埋着的是象?还是象离去后的空壳?我站在坟前,寻找着答案也等待着天启。  最终我也没有找象学过一次网球,一开始那便是标准的客套话,象想必也知道。我们之间尽然存在友谊,这是我在停尸间外面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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