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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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道悠悠，溪谷潺潺，清风缓缓，流云漫漫，春日里的玄谷山，一片清幽烂漫景象。
窄窄的青石路上，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在孤单上行。那是一个年轻的道人，青袍不染尘，木剑不露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身影飘摇间，似乎与这山间淡泊的景致融为一体。
有风吹过，枝叶招摇，各色花瓣洒落他的身周，翻飞不绝，一阵缭绕之后才落于尘土。
年轻道人应是要往深山里去，也不知是要访仙还是寻友。他一路走走停停，渴了便饮山溪，饿了便食野果，走得乏了便停下来赏花叶听风云，满脸平静喜乐。
走到青石路尽时，天色已近黄昏。最后一块青石板旁，立着一块残碑，隐约可见两行字：“昼夜有情，山水留心。”字迹刻痕已淡，也不知在此处承受了多少年的风霜。年轻道人负手立在碑前，山风掠过，青色的衣袂在花叶间翻飞不息。
最后一丝阳光敛没山峦，年轻道人轻轻一笑，麻鞋点过枯叶，青色的身影没入了深密的幽林。
山中不知几许深处，有一道清澈的溪流。溪边绿草铺地，繁华盛开，溪中乱石破水，野莲星缀，水静静地流着，尽头处归入一个清幽的深潭。
小潭中央处有一块三尺方圆的白石，石上光洁无尘，只有中央处生长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花开五瓣，纯白无瑕，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竟有一种出尘离世之感。
忽然之间，空气微微一抖，水纹漾开，那块白石似乎缓缓波动起来，白花也在不停晃动，光影流转之间，竟然变作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精美绝伦，月光落下，似乎为她挽起一道恍惚的面纱。她赤足站在水面上，微风拂过，勾勒出她完美的身体轮廓。她虽美到极致，却给人一种不在人间的感觉。
白衣女子眼睛望着林间某处，朱唇轻启，一道空灵梦幻的声音掠过水面：“出来。”她的声音宛若天籁，却全然不带一丝感情。
林中有枯叶破碎的声音传出，走出来一个青色的身影。
“贫道李慕生稽首。”
二
白衣女子双眼清澈如水，盯着名叫李慕生的年轻道人看了好一会，然后才开口道：“人？”这次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疑惑的情绪。
“是的。贫道来自人间。”李慕生依旧谦和有礼，声音在林间散开如同水面上的风。
他说完这句话，却是身形一闪，青衣鼓荡，整个人飘向了一边。在他原来站处，一根青藤破土而出，快如闪电。
“姑娘何故对我有如此敌意？”李慕生脚尖点在一根枯枝上，暗自戒备。
白衣女子仍旧站在水面上，神情冷漠。“在我的记忆里，人类是一种危险狡猾的生物。”
“看来你在这山中待了太长时间，对人类知之甚少。人类之中固然有阴险狡诈之徒，但更多的都是本性纯良。”李慕生停了停，又说道:“而且，山鬼通灵，你难道察觉不出我没有任何敌意吗？”
“山鬼？……你们人类把我叫做山鬼吗？”
“是的。”
“好吧，你要真是居心不良，刚刚就躲不过去了。”
白衣女子说完这句话，气质陡然一变，刚刚那种孤绝出尘的意味消失不见，变成了天真烂漫的模样，神色里满是好奇。
水波轻荡，一抹白影闪过，山鬼出现在岸上，站在李慕生面前。
“那个……你叫李慕生是吧？谁给你起的这么奇怪的名字？你到山里做什么？还有，为什么你的衣服跟我以前看到过的不一样?……”
李慕生向前走了一步，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名字是我师父起的，我到山里来采药，至于我这衣服……难道你以前没见过道士？”
“师父？道士？什么乱七八糟的？”山鬼偏着头想了一下，又说道：“不管了!你快跟我说说人间是什么样子的。我以前都只是远远地看见过人，都没跟人说过话呢。”
李慕生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说道：“人间啊……那要说的可就多了……”
……
月光清朗，男女相对而坐，人间种种事开始在这深山里落地生根。
林中，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探出头来，眼睛盯着李慕生的木剑，吐了吐猩红的信子，然后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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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好神奇啊……人间真是有趣，我在这山里待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山鬼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头，眼神里满是向往。接着又说道：“在我的记忆里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没有过小时候，也不会有老的时候……唉，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李慕生盘腿坐在草地上，木剑放在一边，说道：“不老不死，那不是很好？”
他神色庄重，微微仰头:“我修道之人，求的便是长生。天地悠悠，但人的寿命何其短暂！短短数十年，又怎能承载万物灵长的智识？”
山鬼看着他清俊的脸，叹了口气道：“其实，长生，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说完，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说这些了，我睡了两百多年，都快发霉了！”
白色的衣袍滑落，山鬼站在月光下，竟是不着寸缕。
她的身体完美无瑕，双腿修长，腰肢纤细，胸前饱满丰盈，月光落在她身上，更显出造物之神奇。
李慕生连忙转过身去，声音里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这是做什么？”
“玩水啊，我太长时间没有活动了……”山鬼说着，走入潭中，在清澈的水里自由地舒展身体，如同一尾白色的游鱼。
李慕生依旧不敢回身，背对着清幽的水潭，有些语无伦次：“你赶紧穿上衣服……要知道我是个人，男女之间是要成亲之后才能解衣相见的……”
“成亲？成亲是什么？”山鬼捧起水从头上淋下，不解地问。
李慕生无奈地解释道：“成亲就是男女之间相互喜欢，相互爱慕，举行一个仪式，然后在一起生活，生儿育女，共享天伦。”
“哦，我懂了。那我们俩成亲吧。”
“噗……”李慕生刚刚拿起竹筒喝了口水想缓解尴尬，听到这话却是把水都喷了出去。
“我喜欢你，那你喜不喜欢我啊？”山鬼看着李慕生慌乱的背影，认真说道。
“这个，这个……这怎么行啊？虽说我所在的派属不禁婚嫁，可我们才认识多久啊……”李慕生不知道说什么好，越解释反而越解释不清。
山鬼还是一脸认真：“好办啊，我喜欢你，我也感觉得到你喜欢我。要是不够喜欢的话，你跟我多待一阵子嘛……我好想跟你一起生活的。”
“这个，这个……哦我是上山来采药的，山外有个村子，村民经常被蛇咬，我要给他们配蛇药。采，采了药我就要走……”
月亮已经没入山中，天就快亮了。
李慕生站起身来，把木剑又背在身后，说：“姑娘，我要去采药了。有缘再见吧。”说完，他也不敢回头，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山鬼站在水中，打湿的头发披在胸前。她撅了撅嘴，对着李慕生喊道：“我们还会再见的，我感觉得到……白天我想睡觉，我在这里等你。”
李慕生不再说话，走得很急，再也不复来时的潇洒飘然。
四
晨光渐盛，山间的鸟兽开始活跃起来。
李慕生走在茂密的林中，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日正当午，山中满是聒噪的蝉声。李慕生正准备歇歇再走，视线尽头出现了一抹妖冶的红。
红色渐近，是一个红衣的女子。
女子身上的红裙有些紧，显出她妖娆的身材。酥胸半露，一抹白腻触目惊心。红裙开衩极高，盈盈一握的纤腰下丰臀挺翘，细腻的大腿裸露在外，空气里渐渐多了一种极致的诱惑。昨夜的山鬼清纯无瑕，而这个红衣女子则是充满了成熟的韵味。
李慕生暗暗警戒，那女子却跟他说话了。
“小道长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这深山里可是很危险的。”她的声音娇媚动人，光听着就让人骨头发酥。
“贫道要到山巅采药。”李慕生不知她的底细，小心作答。
“采什么药啊？”
“流萤花。”
“流萤花？哦……解蛇毒的呢……不过小道长可要小心些，有流萤花的地方可是有毒蛇的哦，要知道，那可是它们最喜欢的零食……”
“多谢姑娘提醒。”李慕生微微颔首，心念却是没有半分放松。
红衣女子似乎想起什么，绕着李慕生走了一圈，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说道：“小道长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只怕是敌不过这山间许多野兽，不如我带你去吧……”
那女子才刚靠近，李慕生便本能地想要出手。可接着他便骇然发现自己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更不要说以心念催动道剑。
红衣女子把柔若无骨的手搭到他肩膀上，脸上笑容绝美。李慕生心中默诵道经，想要守住一丝清明，可鼻端一丝甜香袭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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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李慕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崖坪之上。夕阳将落，最后一抹余晖斜照在崖坪上，给这里增添了一种神秘诡异的色彩。
李慕生尝试了一下，还是没有丝毫力气，看来那个红衣女子的手段甚是高妙。好在木剑还在身上，他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
颓然坐在地上，他观察起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宽阔的石坪，坪上靠近悬崖的地方有一片嶙峋的乱石，奇特的是那些石头全都是红色的。除此之外，坪上再无他物，甚至连草都没有生长。
背后便是峭壁，面前便是悬崖，李慕生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在这深山之中有谁会知道自己被掳到此处？就算知道又有谁能从那红衣女子手中救出自己？
正思索间，一个娇媚动人的声音传来：“小道长，你就不要想着逃了。你看这良辰美景，你又这么鲜嫩，我把你配上流萤花吃了，岂不快活？”
“吃便吃了，只是可怜那些苦于蛇毒的百姓。”
“哼！”红衣女子突然变了神色，“山鬼那小丫头看不透你，你当我也看不透你吗？人类，没一个善类！”
李慕生也不再说话，只是暗暗调动心念，努力尝试与木剑沟通。
红衣女子身周光影流转，变作一条通体赤红的大蛇。大蛇吐了吐猩红的信子，眼睛扫过木剑，又移到李慕生脸上。蛇身游动，盘绕在李慕生身周，巨口张开，露出可怖的毒牙，向着他的脸一口咬下。
“赤练，不要！”惊呼传来，一根青藤横在赤蛇与李慕生之间，挡住了赤蛇的巨口。
红影流动，赤蛇又变作了妖冶的红衣女子。她满脸怒容，对着刚刚赶到的白衣女子喊道：“山鬼，为什么！”
“他的灵魂缠满邪念，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吃了他，他才不会给玄谷山带来灾祸！”
山鬼摇头道：“不，我看到的，是一个纯净通透的灵魂。而且，我喜欢他！”
“哈哈哈哈哈哈……喜欢？”赤练气极反笑，“多少年了，你不问山中事只管睡觉，甚至连自己叫做山鬼都不知道，你跟我说你喜欢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山鬼语塞。
“管你怎么想，我必须杀了他！”赤练说着，又化作赤色大蛇向着李慕生扑了过去。
“不行！”
山鬼大喊一声，挥手一道青藤射出，击在大蛇颈部。
大蛇痛嘶一声，转头看着山鬼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山鬼，你疯了。”大蛇的声音里满是悲哀。接着巨口一张，向着山鬼扑来。
山鬼也不闪躲，反而迎了上去，同时一根青藤甩出。
“砰！”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她竟是用自己的身体硬扛下了赤练的一击。
山鬼纤瘦的身体被撞得飞回，向着悬崖飞去。她的手中有青藤！
原来她本就是要吸引赤练的注意力，同时悄悄地救下李慕生。李慕生被青藤的另一端缠住，此时也被带得飞起来。
一根青藤，一端是受伤的山鬼，一端是全无力气的李慕生，就这么飞到悬崖上空，然后坠了下去。
“山鬼！”赤练大喊，探出身去想要拉住她，可终究是来不及。
六
玄谷山中，一个幽暗的山洞。李慕生把重伤的山鬼轻轻放到地上，捡了些枯枝生了一堆火，把山洞照亮了些许。
先前他们坠落悬崖，山鬼疯狂动用灵力，甩出一根又一根青藤，抓住崖壁上的石头、树枝，借此来减缓下坠的势头。
终于，落到崖底的时候速度已经极慢，他们没有再受什么伤。只是山鬼灵力几近枯竭，再加上之前挨了赤练的一击，此时已是重伤。
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山鬼为李慕生解除了赤练先前种下的暗毒，然后昏了过去。
李慕生恢复了力气，背起奄奄一息的山鬼，在谷底艰难跋涉，走了一夜，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隐秘干燥的山洞。山鬼在白天力量会减弱，而赤练则正好相反，所以她没有追下来。
石洞里，火光闪烁不定，映得李慕生的脸明暗变幻不停。山鬼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呼吸平缓了许多，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
天快亮的时候，山鬼醒了过来。
李慕生守在她身旁，结了一个散座，瞑目持印，缓缓回复念力。山鬼睁开眼，看见这一幕，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伤势，笑容瞬间变成了痛苦的咳嗽。
听到咳嗽声音，李慕生睁开眼睛，伸手把一缕灵力渡到山鬼身体里。
“我虽道行微末，但天地灵力本是同源，再加上我修的是道家清心功法，想来应该有用。”山鬼止住了咳嗽，李慕生收回手掌，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怎么不逃啊？”山鬼的声音很是虚弱。
“你伤这么重，我若是放下你独自逃命，日后我道心又如何可得安宁。”
山鬼笑了，又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说人类很聪明的吗，怎么你这么傻。”顿了顿，又说：“趁着天还没亮你快走吧，我和赤练心神相连，能相互感知对方存在，她迟早会找到这里的。你快走，不用担心我，赤练不会伤害我的。”
李慕生站起身来，背对山鬼道：“不行，那妖女被你阻止没能杀了我，必已恼羞成怒，你又有伤在身，我不会走。”说完，他便向洞外走去，“我到外面查探一下，你好生休息。”
过了一会，李慕生走回洞中，手里拿了些木楔，看来是他刚刚在洞外削好的。
李慕生向山鬼解释：“这些是阵基，我要在这洞中布一座阵，我的灵力已完全回复，再加上有观中亲传的道剑做阵眼，必能与那妖女一战。”
山鬼既担心李慕生又担心赤练，还想劝说李慕生离开，可李慕生异常坚决，手里布阵动作不停。一座简单的法阵布置完全的时候，天色已近破晓。
李慕生面向洞口盘膝坐定，静静等待赤练的到来。
七
《清心咒》默诵到第三遍的时候，赤色的大蛇出现在洞口。
赤蛇化作妩媚的女子相，施施然走进洞中。
离法阵范围还有一步，赤练停了下来。
“小道长不错嘛，这么短的时间就布好了这么精妙的杀阵，比我以前见过的所谓修士强多了。”赤练双手环在胸前，娇笑诱人。“不过，小道长你毕竟还年轻啊，这阵法虽妙，可是挡不住我。”
说完，赤练出手，一道红光迸现，化作蛇形，急速突刺向前。李慕生和赤练之间的空气突然扭曲，一道道法篆虚影在空中浮现。正如赤练所说，这杀阵挡不住她，稍作僵持，那道红色蛇影就冲破了法篆的封锁，直刺李慕生心口。
李慕生只来得及双手结个法印挡在胸前，那道蛇影便到了。蛇影与法印相撞，李慕生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相信了吧？”赤练呵呵笑着，挥手又是一道蛇影刺出，不过目标却是山鬼。
红色蛇影盘绕在山鬼身上，然后飞回，把山鬼带到了赤练身边。
“赤练，求你不要杀他，求你了……”山鬼已是泪流满面。
“愚蠢！难道你还看不清他的心吗？”赤练瞬间怒了，“等我先杀了他再带你回去疗伤。”
说完，又一道赤红的蛇影飞出，袭向李慕生。
突然之间，空气一阵波动，先前被震飞散乱的木楔此刻竟然排列出了一种奇特的阵型。凌乱的木楔彼此交错，形成了一个近圆的圈子，将赤练和山鬼围在中央。
山鬼和赤练脸上现出惊色，她们此时察觉到一个古怪的法阵已经成型，而且越来越强大。
赤练挥出数道蛇影，却诡异地消弭在了空气中。并且，这座法阵隔断了她们与天地的联系，就像是一个完全荒芜的世界。
赤练化作蛇形，向着圈外猛然冲去，却在半空之中戛然而止。空气里似乎有无数道看不见的“线”，在阻拦、捆绑她的同时在她身上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赤练一次次地冲击，却一次次地被逼退，不多时，她的身上已是伤口密布，鲜血淋漓。
原来先前的阵法只是一个幌子，这才是李慕生真正的手段。
更可怕的是，这法阵还在缓缓地收缩。当它收缩到足够小的时候，可以想象山鬼和赤练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并且，这法阵还在不断地抽取赤练和山鬼身体里的灵力，补充到阵法当中去。此消彼长，她们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山鬼颓然坐在地上，大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放我们出去！”
李慕生掸掸青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刚刚赤练的一击似乎并没有让他受伤。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困在这樊笼阵里，怎么可能放了你们？”李慕生脸上笑容依旧温文尔雅，可这笑容此时看起来却是无比阴森。
经过无数次疯狂的撞击和痛苦的切割，赤练早已奄奄一息。她力竭倒地，又化作人形，一身红衣早已破烂不堪。
山鬼死死盯着李慕生的脸，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她竭力保持平静，声音微微颤抖，问道：“为什么？”
李慕生慢慢走近，没有直接回答，悠然说道：“山鬼赤练，一阴一阳，一个镇守黑夜，一个巡行白昼，一个掌管草木，一个领率鸟兽，道藏里说的果然不错。”
他收回目光，似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为什么叫李慕生？因为我最渴望的便是长生啊……”
“得到山鬼和赤练，我终于可以炼出完美无缺的长生药了……”李慕生脸上尽是陶醉神色。
“原来你之前一直在藏拙。”赤练自嘲一笑，艰难说道。
“当然。要是没点手段，我怎么敢孤身进入这玄谷山，独自面对两大山神？”
山鬼双眼空洞，低声自语：“可我之前明明看清了你的心……”
李慕生面容微微扭曲，很快又恢复平静。“心莲三十二瓣，瓣瓣皆真。我钟情于你是真，渴慕长生也是真，你们各自看到的，都是我的本心。”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其实，世间诸事，最终看的还是哪种欲望更加强烈罢了。”
法阵还在不断增强，山鬼和赤练感受到的威压越来越重。
赤练凄惨地笑了笑，象是对山鬼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看到了吧，世间最复杂的，果然还是人心。”
山鬼抱着腿，把脸埋进臂弯，低声说：“我想弥补。赤练，帮帮我。”
赤练笑着说：“好。”
“对不起，赤练。对不起，玄谷山。”山鬼最后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
光影流转，山鬼的衣裙化作一块纯白的石头，她自己则化为一朵五瓣的小白花。赤练化作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游上白石，盘在小白花身周。
赤红的小蛇身上腾起赤红的火焰，白花、白石和蛇都开始燃烧。
李慕生不明白她们要做什么，连忙加强了对法阵的控制，樊笼大阵疯狂运转。
阵中红色的火焰越来越盛，片刻之后，白花、白石和蛇都彻底消散，化作了无数斑斓的光点。
光点飘起，樊笼大阵竟不能阻碍半分。
无数斑斓的光点飘散而去，飘出法阵，飘出山洞。
“不！……”李慕生状若疯狂，双手急速打出各种法印，却完全徒劳无功。
那些光点飘出山洞，散往玄谷山各处，如同漫天的流萤，亦如漫天的眼泪。
无数光点落下，整个玄谷山似乎被唤醒。树木藤草摇动不止，鸟兽虫蛇狂躁不安。
李慕生听着洞外传来的百兽嘶吼之声，瞬间面无血色。
他收回木剑走出洞外，一头花豹猛然蹿出，森森白牙向着他的脖颈咬来。李慕生木剑一挥，一道青光划过，花豹被斩为两截。
数根树藤又袭来，直刺李慕生的后背。李慕生回身挥剑，将树藤绞为粉末。
紧接着，又有几头野兽冲上来，密密麻麻的树藤也挥舞不休。李慕生闪转腾挪，木剑流转如风，靠近的野兽和树藤都被斩成碎片。可是，杀退一波，还有更多的草木野兽袭来，李慕生以木剑开路，开始向山下奔逃。
玄谷山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个青衫道人亡命飞奔，他身后无数虎豹狼虫嘶吼着追赶。在他前方，随时有树枝草藤交错拦截，织成一层又一层夺命的密网。
这是玄谷山为他设下的樊笼。
……
天边夕阳将落，血红的余晖洒遍群山。
李慕生站在一条小溪边，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身上和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他四周，无数草木围成了一圈密网，无数野兽在网中慢慢靠近。他已经逃不出去了。
木剑早已折断，李慕生握着残剑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已经力竭了。
环身看了看动怒的玄谷山，又抬头看了看红霞散布的天穹，李慕生低语了一句：“真是可惜啊……”说完，李慕生右手扬起，把残缺的木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无数野兽一声长嘶，无数草木一阵摇动，玄谷山的万千生灵们一同扑上前去，幽深的森林里如同卷起一个愤怒的漩涡，片刻之后又归于平静。
……
风轻日长，岁月无忧，无数生灵生长繁衍，不为俗世所累，山中一片宁静安详。只是，再无山鬼，再无赤练，玄谷山从此万古悠悠。
